在北京,五年我只哭了兩次
後海
後海
曉月老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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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常覺得北京不只是一個地名。
它是動詞,是形容詞,是所有遠方的具象,是所有夢想的依託。
它包容萬象,也同樣的,讓人聲嘶力竭。
它讓你朝氣蓬勃,也讓你驚慌失措,就像午夜的三里屯和豐西隔著一萬光年的距離,這裡什麼可能性都有,也並不會一一都實現。它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誘惑著你。
所以常常鼓起勇氣,又常常很喪。讓人充滿希望,又同時讓人失望。
我一個好朋友,生病時號啕大哭。
其實並不是什麼嚴重的病,可她就是難受。
那時她住在一個青年旅舍里,一個房間有九張床位,一間廁所,一扇窗戶。我幫她搬完家,一個勁地勸她,不要住這裡,這裡讓我壓抑,讓我覺得沒有色彩。這不是一種修辭手法,而是我真的看不到一絲色彩,即便窗外是艷陽天,房裡也暗得嚇人。生理性地喘不上氣,無法想像自己住在這裡。
她卻擺擺手說沒關係,這裡一天才30塊,而且想走就能走,不用押金。我也沒辦法,剛來北京實習期沒有工資,等我度過這段時間就好啦。
說的時候,她眼裡都是憧憬。
說來慚愧,我居然沒有去看過她。
一來離我太遠,二來僅有的幾次聯繫她也都還在公司加班,找不到個恰當的時間去看她。三個月後我們終於在頤堤港見了一面,我請她吃飯,她卻捧著電腦。不好意思地說還有工作沒忙完,每天起早貪黑,還是做不完。
我甚至懷疑自己,看了下手機,才說,今天是周六啊。
她沒抬頭,說嗯嗯,我知道。
三個月過去,她已經習慣早起風風火火趕地鐵,地鐵上回復工作信息,到公司開始上班,什麼雜事兒都得做一點,下班回家的時候天黑了。
我怎麼也無法把她和我剛在南京認識她時,那個怕黑,說話聲怯怯的小姑娘聯繫在一起。
她的第一份工資是三千,我勸她說不定可以搬出來。
她說哪可能啊,等我賺到五千再說,你別看這些錢好像還可以生活,其實壓根不夠。你看我出行加吃飯,再加上必要的為了工作的社交活動,我就沒錢了啊。
我再聽到她的消息竟是她大病一場。
這消息還是因為她三天沒有在「朝陽群眾今日還活著」群里打卡,我才知道的。
對了,我們都怕自己悄無聲息地消失,於是本著互相幫助的原則建立了這個群。這個群從來不聊天,只是每個人睡前會打個卡,表示自己還活著。
我安慰她說,沒什麼的,很快就會好的。
她說,我知道,我不是因為生病才哭的,我是因為生病了不能去上班,我好不容易快被拉進項目組了,我好不容易工資可以漲到五千了,怎麼就病了呢?為什麼是這個時候病了呢?
2
在北京不敢生病,沒有人陪伴你,也沒錢生病。
更不敢跟家裡人說,當初好不容易說服他們,現在只怕得重新說服一次。
可生病了,多少會失去一些說服力,更怕他們擔心,父母在家鄉,不該讓他們再多操心。
所以能忍則忍。
在北京漂泊的人,都靠一口氣撐著。這口氣不能斷,斷了,就崩潰了。
她在病床上躺了沒兩天,就瞞著我們偷偷回去工作了。沒想到就在她生病時,電腦被偷了。房東裝傻,室友不說話,她第一次覺得天黑。
那天她一個人坐在公交站台邊,凌晨一點,拚命不讓自己崩潰,不讓那口氣斷。她後來說,她知道天會黑的,可沒想到是天黑的時刻會串在一起。她來北京之前就料想到生活會難一些,可沒想到這該死的難居然這麼長。
終於決定租房。
跑遍了全北京找一個便宜又過得去的房子。每天起早貪黑,感受得到天黑卻看不到夕陽,因為還在工作。盡量不打車,盡量不出去吃飯,外賣挑最便宜的點,家裡備著兩箱泡麵。購物車的東西從來沒有買過,口罩倒是備了兩箱,原因是那天口罩打半折。
她的理想生活全然不是這樣,她想養只貓,再養很多綠植。房間不用特別大,但採光要好。然後呢得有一個家庭影院,每周末叫上幾個好友來玩。可她現在住的房子,廚房衛生間和床擠在一塊兒,放不下沙發,也放不下一個所謂的家庭影院。
她依舊在認真工作。
直到職場的不公平再次找到她,比如她終於帶項目了,可新來的同事卻炸炸乎乎莽莽撞撞,完全不懂事,什麼活也不幹,全部推給她;比如她終於做出一點成績了,可老闆只是過了一眼,什麼表示都沒有。我說這些不公平人人都會遭遇的,她說她知道,只是不太甘心。
我說,熬過去,熬過去就好了。
她笑著說,好啦不用安慰我,我知道的。
雖然考慮過辭職,可沒辦法辭職。
沒有經濟收入,就住不起房子。她不能接受重新住回群租房,更受不了那個明明受委屈,還要假裝沒事假裝大度的自己。
有時候就是這樣。
你花費了極大的精力和時間,可卻連看一場電影的時間都沒有;你努力奮鬥想擁有幸福的生活,可生活里的一點小事都做不到;你光鮮亮麗地出現在職場,可不用花錢就能實現的少女心卻再也沒有了。犧牲睡眠換來的工作效率,終於覺得可以過得好一點點,一場病又讓你回到原點。
有一天我們深夜吃完夜宵壓馬路,在路邊看到一個同樣失魂落魄的年輕人,穿著西服拿著公文包,打著電話說,對不起,我沒有賺到錢,對不起,能不能……
後面的話我沒有聽到,我也知道我們不該駐足聽別人的生活。走到下兩個路口,有天橋,她一口氣跑上了天橋,大喊:北京,王八蛋。你為什麼要讓我過得這麼慘?
我沒說話,只是想起曾經我也有一個這樣的時刻,我坐在馬路邊上,是個天氣冷的黃昏,眼睜睜地看著日落,看著太陽消失,看著天色變黑,看著燈光亮起,看著全世界的計程車都滿客,看著這世界沒有一個地方屬於自己。
什麼都在遠離你,什麼都在拋棄你。
以前的朋友沒法懂你,現在的朋友還不夠交心,於是什麼話都只能藏在心底。或者是有天跟同事說了交心話,第二天全公司都知道了你的事情,你能感受到異樣的眼神。
一個人生活,卻也沒有辦法過得愜意。每天盤算著什麼時候能添置一些新傢具,可發現家裡沒有空地。有一天你路過一個小區,暗暗發誓總有一天這裡有盞燈是為了自己亮的。可仔細盤算,有極大的可能性,你在北京永遠買不起一套房子。
這是我們很多人的縮影。
有時熱情澎湃,有時無能為力。
有時覺得想要的生活就在眼前,可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過上這樣的生活。
3
她說後來很少再哭,遇到很多事都能調整好情緒,卻還是哭了一次。
那天她加班太晚,錯過了末班公交車,一個人走六公里,生生走回了家。可就在家門口的小路里,發現有一個人在尾隨她,她拿著手機的手全是汗,急中生智打電話給朋友。說我就快到家了,你下來接我一下唄,那個人才轉身走遠。
在他走遠一點後,她一路狂奔到了家,上氣不接下氣,滿是後怕,然後顫抖著流眼淚。
我問,是難過的嗎?
她說,好像也不是,只是那個瞬間覺得自己真的很苦。
我說,可你還是想留在這裡?
她說,嗯。
很多人說,大不了回家好了。
可只有在陌生城市,在北京漂泊過的人才知道,家,回不去。
不是說不愛自己的家人,是真的回不去。
我拼盡全力要的,就是選擇的權力。我要過我自己想要過的生活,用我自己的方式。成功了感謝天地,失敗了我也自己吞著,而不用被那些壓根不熟的人指手畫腳還要強顏歡笑。
她說,我原本以為我做不到的事情,現在都可以做到了,原來我也可以。
原來我也可以不看別人臉色活下來,原來我也可以擺脫那討厭的酒局不用每天喝到吐,原來我所有的怪癖都不會有人指指點點,不會有人等著看你笑話。
我想北京本身並沒有好或者是不好。
它只是包容,包容了所有的好或者不好,反而讓自己變成了一個中立的存在。
沒有人會來吐槽你的夢想不切實際,也沒有太多人會在下雨的時候給你遞把傘,你選擇來這裡,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你便只能靠你自己。
我想自己的骨子裡,無比羨慕一種人,也想成為那種人。
那種人堅定,篤定,努力又平和,他們見過不公平還是堅持自己的選擇,他們有自己的故事所以他們看待世界總是溫柔的;他們善良卻有力,能抵擋冷漠卻還能幫助別人;最重要的是,他們能夠用自己的力量,在陌生的城市站穩。
這篇文章寫給在北京的,在所有城市裡摸爬滾打的你。
總有天我們要站穩了,對自己說一句,原來我也可以。
祝我們早日修成正果。
晚安,我是盧思浩。
◆End◆
文/盧思浩
圖/Jungho Lee
祝 你早 安午 安晚 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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