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萍小說】心泉

心 泉

作者/李寒煙

師範畢業後，我以優異的成績分到縣實驗小學，這是我們縣裡教學設備最先進，教師待遇最好的學校。我拿著派遣單，興奮地騎著借來的那輛大金鹿車往三十里外的家裡趕。一路上想著，在山村小學教書幾十年的父親，聽到這個好消息該多高興啊！

到家後，迎接我的是母親，我顧不得進屋，沖母親揚了揚手裡的派遣單，興奮地告訴她，我進了縣裡最好的小學啦！

母親激動得眼裡滲出了淚花。她不知說什麼好，只一個勁地念叨：「好，好，閨女你不用受你爸那樣的罪啦！」

從我記事起，父親就在離家幾十里的一所偏僻的山村小學教書。那是我們縣裡最窮的地方，土地貧瘠，山石遍布，打井都打不出水，村民吃水要到離村子幾公里外的山下挑。在這樣一個靠天吃飯的地方教書，生活條件艱難可想而知。所以，沒有哪個老師安心在那裡教學，總是呆不了一年半載就想方設法調走了。整個小學除了校長，就只有父親和另一個快到退休年齡的陳教師。父親不得不身兼數職，忙得沒空回家。

農忙時，地里的活兒無論多急，母親從來都不指望父親回來幫忙，因為那個時候，父親所在的小學裡，好多學生被家長拖到地里幹活，白天耽誤的課，父親只好晚上把他們召集起來補上。

父親到家時，已經是深夜，右邊的褲腿裂了一道大口子。他說是到一個學生家裡去家訪，回來時被路邊的樹枝子剮開的。

我說起分配的事，父親淡淡地「哦」了一聲，沒表現出我想像中高興的樣子。

我有些詫異。

父親輕輕咳了一聲，眼睛看著別處，似乎在自言自語地說：「那個陳老師退休了，校長向教育局打了報告，要求增派新的老師......」

忽然，父親很快地抬頭掠過我的臉，又垂下頭，難為情地低聲說：「丫頭，我跟校長說了，讓他在報告上要求讓你來......」

「什麼？」我驚叫一聲，氣憤地問，「你憑什麼自作主張讓我去？！」

母親聞聲趕過來，生氣地數落父親：「你自己在那個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受罪就罷了，還想拐帶著丫頭苦一輩子？」

父親嘆口氣說：「那些孩子更苦，每天跑那麼遠的山路去學校，有些歲數小的孩子路上磕倒了，被石頭磕破了頭摔傷膝蓋是常有的事，可他們學習的勁頭一點不減。陳老師退休了，我和校長實在忙不過來，咱總不能耽誤了孩子學習啊。」

「這我不管，讓教育局想辦法！我都已經拿到去實小的派遣單了！」我氣得要哭了。

父親用祈求的目光看著我：「反正你離正式上班還有些日子，要不，明天跟我去學校先代幾天課，就算幫幫我，也幫幫那些孩子。」

我受不了父親那樣哀求討好的目光，只好答應去代幾天課。

第二天上午，當我冷著臉跟在校長身後走進一年級的教室時，雖然早有思想準備，可還是被眼前的一切嚇了一跳。教室的牆是泥抹的，早看不出原來的顏色；課桌是用磚頭砌成的，桌面上抹了層水泥灰；黑板裂了好幾道紋，好像天旱時乾裂的河床......再看看那些孩子，灰頭土臉的，好幾天沒洗的樣子，正齊刷刷瞪著眼睛看著我這個新來的不速之客。

校長樂呵呵地說：「同學們，快歡迎你們新來的李老師.....」

隨著孩子起身問好的聲音，教室里傳來乒乒乓乓一陣板凳倒地的聲響。校長不好意思地說：「小李老師，咱學校就這條件，好多板凳缺了腿，用磚頭墊著。」

中午，我去父親的宿舍吃飯。當我拿出洗臉盆準備洗手時，眼睛在屋裡瞄了一圈也沒見水桶，父親一拍腦袋：「水桶只有校長屋裡有，這裡水稀罕，我平時一天也洗不了一次臉的。」

父親拿出一個盛著水的小塑料桶，接過我的毛巾從桶里小心地倒了點水，把毛巾洇濕，遞給我說，「擦擦手，將就一下吧。」

我噘著嘴接過毛巾。忽然聽到父親沖門外喊：「孩子們，進來吧。」

我回頭一看，見宿舍外站了一群孩子，有的手裡拎著水壺，有的懷裡抱著那種打吊針用的鹽水瓶子。父親問：「你們不去吃飯，來這裡幹什麼？」

領頭的一個小女孩怯怯地看了我一眼，忽然幾步跑進來，拔開手中的瓶塞，將一瓶子水咕嘟咕嘟倒進地上的臉盆里。緊接著，門外的一群孩子紛紛湧進來，也舉起手裡的水壺和瓶子，一個瓶子的水倒完了，另一個又接上，那水，從半空汩汩流下，好像那裡有一眼看不見的不枯竭的泉......我驚呆了，還是父親先醒悟過來，急忙阻止：「孩子們，這是你們帶來喝的水，都倒在這裡你們喝什麼啊！」

孩子們嘰嘰喳喳爭先恐後地嚷著：「我們不喝，留著給李老師洗手洗臉！」

領頭的那個小女孩大聲說：「李老師，你給我們講課，我們就天天給你帶水來！」

望著孩子們那一雙雙泉水樣清澈的眸子，我的眼睛也變成了兩汪泉，有溫暖的泉水溢出......

作者簡介

李寒煙，山東日照人。曾在《小小說選刊》《遼寧青年》《微型小說月報》《中國校園文學》《青年報》《大眾日報》《少年文藝》等百餘家報刊發表散文、小小說數百篇。作品曾被全國多所中學設計為中考現代文閱讀理解題，有作品入選《2015中國微型小說排行榜》。出版有文集《又見夕陽》。（資料由作者本人提供，《青萍文藝》編輯部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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