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陽明之生死一念 觸及靈魂
王陽明眼睜睜地看著戴銑、薄彥徽在自己眼前死去,活生生的正氣凜然的大丈夫,好像一眨眼的工夫,由生到死,由陽入陰。正義意味著死亡,邪惡者卻正得意揚揚。這是為什麼?生命真的這麼脆弱嗎?這不見得!自己格竹子得病,虛脫出汗,氣若遊絲,幾乎踏進鬼門關,可是最後自己仍頑強地活了下來。自己奶奶,慈祥善良的老壽星,看著兒孫滿堂,家庭和睦,快九十歲了,還活得有滋有味。奶奶要是知道自己孫子的生命馬上就要走到盡頭,真不知道會怎樣傷心。不敢想!還有父親,父親會怎樣呢?好在自己還有三個弟弟,守儉、守文和守章,大弟弟已經十二歲了,即便現在自己死了,父親老了還有人照顧。只是自己,唉!一大把年紀了,膝下空虛,竟然沒有一男半女。走了就走了,將來連個到墳頭燒紙的孝子賢孫也沒有。真是空手來,空手去,赤條條一個人!好不凄涼!好不孤單!
求學路上,師友難尋,一直孤獨地摸索聖賢學問。好不容易,去年才遇上了一個湛若水,剛剛有了個伴,又要分手了。一念及此,王陽明潸然淚下。
三十六年了,活出個啥名堂沒有呢?金戈鐵馬,保境安民?一直存這個痴心,一直沒這個機會。潑墨揮毫,激揚文字?一直藏著這個夙願,回憶檢索一下自己以往的筆頭,好像還沒有能拿得出手的。想做個聖賢,像孔聖人一樣,立壇講學,傳續孔孟儒家智慧學問,可嘆到現在八字還沒有一撇呢!怎麼會沒有一撇呢?周圍人的心思都奔著升官發財去了,人人步履匆匆,沒有誰顧得上聖賢學問。自己是不是已經學問在身呢?也不敢確定。雖然自己在會稽山陽明洞天證到了身空,可是這個世界畢竟沒有空;雖然在陽明洞天體證到了大愛,可是孔聖人是時時刻刻安住在這個大愛的境界,自己呢,有時候身心能仁,有時候,比如現在,就仁不了,安住不了,心定不了,神靜不了。王陽明眨巴眨巴眼睛,擠落眼角的淚水,做了幾下深呼吸,平定一下情緒。看來佛家是對的,一切都是空,就像自己這三十六年,忙忙碌碌辛辛苦苦,就是一個空。怎麼竟然會是這個結局呢?
王陽明抬頭,看看指揮台上,望望城樓上的黃羅傘,是他們!是他們讓自己一切成空,是他們要剝奪自己的生命。怨他們嗎?沒有抱怨!自從證得仁的境界後,王陽明心中已沒有了恨,沒有了怨,只是還有煩惱。不恨不抱怨,道理得弄清楚。讀書不就是為了明理嗎?讀書人,死也要死得明明白白。他們是尊長,忠孝他們,這是應該的。可是忠孝就要被打死嗎?孔聖人怎麼說忠孝來著?忠心是不偏不邪的心,是正直的心,是中庸的心。孝呢?聖人說過,「小杖則受,大杖則走」。眼下是打死人的要命的大杖。誰忠孝要誰的命!這是不偏不邪的忠孝嗎?愚忠愚孝呀!王陽明想到了逃遁。可是抬眼看看,這午門廣場,天羅地網,插翅難飛!看來《易經》上的卦辭,也多是騙人的,或者是自己擺卦沒擺對,或者是老祖宗騙人。王陽明想起了獄中的那個遁卦,搖了搖頭,只有苦笑,只有凄慘的笑。
逃遁,看來是不可能了;死,看來是躲不過了。奶奶,父親大人,是我不孝,不能在你們床前盡孝了。「四書五經」,再見吧!不知道是我耽誤了你們,還是你們耽誤了我。天地眾神,不知道我們還能不能再見面,都永別了吧!一切都是個空!王陽明凄然了,麻木了,早一刻,晚一刻,就是個等死。王陽明的眼神空了,心空了,天地空了。廣場上的嘈雜,廣場上的五色斑駁的人群,好像都安靜了,連受刑者的呻吟和號叫聲,也恍如隔世。
蔣欽的言語舉動,還是驚醒了王陽明空寂、恍惚、縹緲的心智。王陽明目睹、聽聞了劉瑾和蔣欽的交鋒。蔣欽的浩然正氣,衝擊著王陽明的胸懷;劉瑾虛弱的邪氣,像風中的炊煙,是虛飄的,是顫抖的。這,是正與邪!這,是聖賢與奸佞!這,是浩然正氣與污濁邪氣!這,是光明正大與卑鄙苟且!
生死一念間?哪有什麼生死呀!佛家是對的,沒有生沒有死,是涅槃,是永恆的寂靜和光明。佛家說空,卻不昧因果。都是個死,卻有死得偉大,重於泰山,也有活得無恥,輕於鴻毛。聖賢如何面臨生死?一定會像蔣欽一樣!既然不能生,不能活著做聖賢,那就像于謙忠烈一樣,像蔣欽、戴銑、薄彥徽一樣,視死如歸,死也要死個聖賢的樣子。王陽明胸中生起了浩然正氣,神情變得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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