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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策的老神醫

阿姐鼓

 阿姐鼓

朱哲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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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小小的村落,如一個蓬頭垢面的村婦,眯著眼,張望著來人。而前頭,一條剛剛竣工的人工大壩,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我一眼就瞥見了一樹開得正濃的桃花,左阿姨往旁邊的小瓦屋一指,微啟兩片薄唇:"喏,這就是老神醫家!"

母親將右腳往前抬了一步,又側開來,望著貼著水面飛翔的白鴿,臉上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小失望。和我同姓的姑婆把我的手一帶,就將我拉了進去,她的女兒春英只是咯咯咯地笑。

觀音菩薩規規矩矩地坐在神柜上面,古里古氣的香爐里有幾柱香緩緩地哈著氣,那氣隨隨便便地往外冒,似乎有一點點哀怨。左右兩側的紅錦旗,密密麻麻地掛著。有的沾了塵,有的破了洞,有的像鬼畫符,有的像掉了牌的衣服,只有幾個還看得上眼,上面的頌詞無非是妙手回春、華佗在世。

老婆婆拿著破破爛爛的抹布,把沾滿灰塵的板凳擦了一遍,也不見得怎麼乾淨,嗡聲嗡氣地說: "各位稀客,坐在這裡等一等老頭子,他上街去了,一會就能回來。"

左阿姨和藹地指著唯一一把帶靠的椅子對我說: "看著你的病比較難受,坐這個比較舒服一點。"我想表示感謝來著,而脖子不由自主地搖動著。春英像利箭一樣盯著我,我心裡好生髮毛,又不好意思發作,只是悶悶地趴在倚靠上,對著沒有粉刷的紅牆壁發獃。

屋子裡到處都是大大小小的豁口,老婆婆說,那是留給神自由出入的。我只聽得見風聲,濤聲一浪高一浪低,偶爾會平息一下下。杜甫的《茅屋為秋風所破歌》如一股小旋風在小屋中央旋轉著,我感覺渾身都不自在。尤其想到這麼多年來求醫無門就止不住地心痛,它統帥著千軍萬馬,總是逼我束手就擒。而我,總是硬梗著脖子,硬拼到底。

春英滿臉都是痘痘,舉手投足有些古怪,精神似乎有些不正常。她的目光從來都沒有離開過我,像看外星人一樣好奇,還不停地笑。姑婆總是用假咳嗽聲來暗示他,她也不識哨。左阿姨故意跟她東扯西拉,她也不放過我。對我感興趣的人很多很多,但是沒有一個像她這樣倔頭倔腦。

至於我怎麼會被帶到這裡,還不是奔著這個老神醫的名頭唄。我是死活不肯來的,但母親總懷著一絲僥倖的心理,老是盼著奇蹟發生。可是奇蹟不知道死到哪裡去了,老是跟我捉迷藏。其實她也心知肚明,只不過是求個心理安慰罷了。

一個鐘頭過去了,老神醫還是沒有出現。老婆婆便燃起了香,插在香爐里拜了三拜,口裡念叨著: "老頭子,你快點回來,家裡有客人等著你呢。"左阿姨說,這是他們兩口子之間的秘密電話,很靈驗的。姑婆一副虔誠的樣子,雙手合十,點了點頭。

這時,一個老鄰居闖進來,說: "喲,一大早,有這麼多人等著呢!"隨後,七七八八的話說了一大堆,無非是關於老頭子醫人的那些奇事怪論。她們個個都聽得入迷,春英也不盯著我看了,她一會兒問東問西,一會兒胡攪蠻纏,一會兒爆笑,一會兒鼓掌,十足的瘋子。

她確實患了精神病,這次有點反覆無常,罵丈夫,打兒子,還摔東西,婆家不得不把她送回娘家。姑婆便四處求神拜佛,巴望著她有一天能康復,像正常人一樣過活。我搖頭,不間斷地搖頭,身不由己,累啊!否定字組成否定詞,再變成句,一句句地在心裡抓狂。但是我必須忍住,盡量地不讓病魔的小魔爪往外伸!

當老神醫一拐一跛地出現在門口,他也被我驚呆了,定定地看了我三分鐘,輕輕地搖了搖頭,彷彿在說死馬暫當活馬醫吧。看到這兒,母親沉默無語,眼神黯然凄楚。

老婆婆開了口: "老頭子哇,你先給這個姑娘看看吧,她搖得好累的。"

他側身進了左廂房,在一張舊桌子前坐定,嘆了一口氣,示意母親扶我進去。我一站起來就暈得厲害,小小的破屋像一個正在旋轉的摩天輪。發病三年來,我覺得這次最玄最玄: 這顆人頭根本就不是我的。

這間屋子更破舊,一張長長的條幾將對面3米3寬的牆體佔滿了,下面蒙著一長條紅布,上面有密密麻麻的小洞,至於裡面是什麼東西,根本就看不清楚。老神醫拿著一柄長長的黑劍在硃砂盒裡轉了轉,然後就朝長茶几射去。

沒想到那柄劍,竟然彈回來了。老神醫的臉上疑雲暗生,慢慢地撿起來,在水裡涮了涮,又朝那裡射去,與紅布打了個擦邊球。他暗訝: "這邪了門了!"老婆婆連忙在前面的火盆里燃一堆黃表紙,不停地磕頭,默默地念: "菩薩呀,你幫幫這個可憐的姑娘吧!"

第三次,老神醫微閉著眼睛,念念有詞,彷彿在運氣,又彷彿在求神。劍在手中,蓄勢待發。良久,他才顫巍巍地脫手。

這次,劍無聲無息地掉到了地上。老頭子猛烈地搖頭,說: "這個病,菩薩不授呀!"

"人家都說您老高明,您還有沒有別的辦法呀?"母親不肯放過一點點機會。

"這樣吧,我照著這本中醫書,先給她抓幾幅葯吃吃看,如果有好轉呢,下次再來,沒有呢就不用來了!"他眯縫著眼睛,字字斟酌,好像有神靈上身一樣。

我本來就沒有抱多大的希望,所以失望也只是搖了搖頭。這三年來,不管是神醫還是教授,他們從來都沒有給我吃過一顆定心丸。而我體內的"搖頭丸"長期有效,只有熟睡的時候才會失效幾小時。一想到這麼荒謬的病情,我寧願變成卡夫卡筆下的甲殼蟲,至少能變成另一種生物去避開做人的苦難啊。可是我是人哪,除了生不如死地做人,我只有忍,忍,忍!

門外,一串鞭炮聲噼里啪啦地響個不停。一個光頭老男人,一進門就跪在菩薩面前,不停地作揖,頭撞在地上砰砰直響,口裡的謝謝連成了串兒。原來,他的兒子得了腦腫瘤,多次求醫不成,走投無路才找老神醫的,竟然被他幾十副中藥給弄好了。

老神醫只是對來人點了點頭,示意他稍後再說,繼續給我開藥方子。他一邊查著醫書,一邊在白紙上寫寫畫畫。這樣的場景,我不知道經歷了多少回,但是沒有一回能使我的頭定個三五分鐘的,哪怕就是一兩分鐘也不可能。我明白是我大腦裡面的神經總開關壞了,所以不停地不停地搖動。至今,醫學束手無策。

春英進來了,又沖著我咯咯地傻笑。我懶得管她,深呼吸一口氣,將心裡的火壓了又壓。這個病沒有摧殘我的意志,可它總喜歡招蜂引蝶,惹得別人另眼相看。我開始很怕很怕,但是後來慢慢地習慣了。說是習慣,但是心裡的陰影總是欲蓋彌彰。作為一個異樣的病人,我天天啃書,天天啃自己,力求再好一點再好一點。因為痛苦的人生沒有權利悲傷,我也不敢悲傷,生怕病魔餓虎撲食。

老神醫默默地把單子遞給母親,用疼痛的目光審視了我一會兒,就再也不看我了。那樣也好,我不用苦巴巴的等著奇蹟來臨,能熬一天算一天吧。

光頭老男人想插話,老神醫把眼睛一鼓,他就偃旗息鼓了。春英笑嘻嘻地走近他,他又搖了搖頭,問道: "你怎麼還是這樣呀?"

"我才不喝你化的符水呢,臟死了……"

姑婆連忙制止,她的話還是照冒不誤。左阿姨想過來打圓場,卻一聲不吭地跌坐在凳子上面。她捂著肚子,臉色煞白,好像中了邪一樣。老神醫一臉不高興: "你是不是身上來了?"

她點點頭,子宮肌瘤餘下的癥狀,露出了端倪。來這裡來的人,不是病人,就是病人家屬,渴望的東西和我乃至我母親是一樣一樣的。醫學只能循序漸進,往往治標不治本,總讓人在失望里受活,於是他們只有蹭神學。

我不信這些東西,病魔給我的魔幻主義已經夠多了,我不需要它,但是又不得不將就著試試它。母親言,說不定哪一天撞上了奇蹟呢。可我偏偏沒有那個狗屎運。人最可憐的一點就是在走途無路的時候: 拜菩薩,求菩薩,希望有一個活菩薩來擺渡自己。

春英依舊與老神醫對著干,姑婆急得團團轉,跑出去,用壩里的水擦了幾把臉。她越是怕女兒得罪他,女兒偏偏要得罪他,這可怎麼好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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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阿姨疼得冷汗直冒,又不敢言語,期期艾艾地坐在角落裡哭喪著臉。世上的病不擇人,它可不管你是平民還是名人,它一來臨,整個人渾身上下都是受不完的罪,具體是怎樣的遭受,各人疼痛各人知。我搖頭,否定自己,否定別人,又否定人生。大壩里的水拚命地流,大壩里的渡船拚命地渡,只有水裡的魚悠哉游哉。

"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唉!老神醫又搖頭,和我一樣連續不斷地搖頭,意思是我們都是老大難,他也沒有辦法。春英竟然蹦蹦跳跳地跑出了屋子,無所顧忌地摘著桃花。我再看看她,竟然覺得她有幾分無所謂的可愛。

已近中午,流水繞孤村,兩隻烏鴉一問一答。它們說的什麼,我已猜至八分。

About本作品:

作者:彤霜,簡書作者。簡書ID:彤霜。本文為在公眾號平台中原創首發,轉載請與本平台或作者本人聯繫。侵權必究。

作者說:

我必須了解語言的尊嚴。有耐性緩慢的記錄細節,慾望,痛苦和希望。然後放手,靜默與訴說。最後又經歷困惑,失控,直至逃脫。我歷經整個過程,直到降落核心。看似平靜實則內在兇猛決絕,觸碰到喜悅和真誠。然後將之傾倒在紙頁之上。

【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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