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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薦書|西漢皇帝的親密關係網

原標題:周六薦書|西漢皇帝的親密關係網


撰文:侯旭東


中國古代帝國持續存在的君臣關係可細分為禮儀型與信-任型兩類,後者亦是歷史中「結構性的存在」,圍繞它反覆出現的言行構成歷史中最為活躍與能動的力量。《寵:信-任型君臣關係與西漢歷史的展開》(北京師範大學出版社,2018年1月出版)以西漢為例,具體到每個皇帝統治考察圍繞此關係產生的建立、維持、廢止與重構的過程,解釋了此關係長存的背景與動因、來源與根基,以及此關係所激發的君臣言行如何引領西漢歷史。


以下文字受權摘自該書第四章《媚道?日久生情與傾蓋如故》。


班固指出,西漢一代並非各朝皆有佞幸,不過,深得皇帝信任的臣子無朝不有。成千上萬的臣下中,個別人脫穎而出,成功地與皇帝締結了信-任關係,這種關係又是如何建立,能否持久?聚焦關係的動態過程或可見其彷彿。


1


日久生情


如上所述,長期的共同生活是形成信-任型關係最為常見的途徑,其中最頻繁出現的場合便是家庭生活。劉交能在劉邦即位後一度「常侍上,出入卧內」受到信任(漢36/1921),應與他是劉邦同父少弟,出生後應有相當時間與劉邦共同生活有關。不過,因皇帝對儲君的態度時常游移,諸皇子難免爭奪皇位之心,以及各自生活空間的相對隔絕,乃至長大後分封各地為諸侯王,除了朝見天子時難得一聚外,平時兄弟間相見不易,使得皇帝(太子)與其兄弟之間結成信-任型關係,在劉邦之後變得頗為困難,反倒是太子的母家親屬,根植於幼年以來長期生活在一起,易於形成信任與依賴,進而在太子登基後獲得尊任,甚至居宮中控制朝政,成為兩漢政治中的一大特色。


最明顯的莫過於成帝與其舅王鳳的關係。史稱「上少而親倚鳳」(漢98/4023),永光二年(前42年),王鳳就任衛尉侍中,隨侍在尚為太子的成帝周圍(漢98/4016),成帝生於甘露三年(前51年),此時方10歲。自此至成帝即位,王鳳當與成帝共同生活,並承擔照顧護衛之責,至少歷時9年。成帝對王鳳的信賴,應是基於共同生活鑄造的結果,包括一道面對元帝多次試圖易嗣定陶王所結下的感情。


武帝對田蚡的尊任,應亦是如此。劉徹七歲立為太子,就開始在宮中生活,同時,景帝立其生母王夫人為皇后,母兄王信為蓋侯(漢97上/3946),此時為景帝七年(前150年)。田蚡為王皇后同母異父弟弟,劉徹即位後方封侯,但早在景帝三年(前154年),七國之亂時便到宮中作「諸曹郎」(漢52/2377),恐怕是因為與王夫人的同母姐弟關係。他應該更早就與劉徹相識,劉徹四歲封為膠東王之前可能便認識了田蚡。田蚡在景帝宮中任職十多年,做到「中大夫」,有足夠的時間與劉徹建立親密關係。這種關係在劉徹即位後得到延續,直至田蚡離世。


宣帝即位後重用史高,史高乃是宣帝祖母之姪,當是緣於「宣帝微時依倚史氏」。基於這段相依為命經歷而生的情感,宣帝入承大統後,任史高為侍中,宣帝臨終,復拜高為大司馬車騎將軍,領尚書事(漢82/3375),將太子(後來的元帝)託付給他。哀帝即位之初,任用外戚丁、傅,當亦是源於長期共同生活而生的信任。


除了太子與母家及其親戚因長期共同生活產生信任感,其他能自幼年時與皇帝或太子長期共同生活的人,亦易於在兩人之間萌生信-任型關係。因經歷不同,這類人來歷不全然一樣,但對於繼體之君而言,有些人是因制度而長期為伴的,萌生信-任型關係並不奇怪:如乳母、侍從與師傅。這裡按時間先後,從劉邦說起。


劉邦與盧綰同里,兩人父親之間關係甚好,史稱「相愛」,兩人又同日降生人間,自幼關係便非同尋常:「及高祖、綰壯,學書,又相愛也。」起兵前鄉居時,盧綰就跟隨劉邦,起兵時,「綰以客從」,「入漢為將軍,常侍中。從東擊項籍,以太尉常從,出入卧內,衣被飲食賞賜,群臣莫敢望。雖蕭、曹等,特以事見禮,至其親幸,莫及綰者」,統一天下後,被封為燕王,史稱「諸侯得幸莫如燕王者」,雖然最後盧綰還是因陳狶起兵事,為劉邦所疑,終叛逃入匈奴(漢34/1890-93)。兩人關係以猜疑、背叛終,不免令人感慨。陳狶起兵之前,劉邦對盧綰的信任,源於自幼兩人間長期親密往來產生的感情,史書中稱為「相愛」,據《漢書·高帝紀》注引臣瓚曰「帝年四十二即位,即位十二年,壽五十三」(1/79),皇甫謐則說「高祖以秦昭王五十一年生,至漢十二年,年六十二」(史8/392),對此爭訟已久,或從臣瓚,或從皇甫謐,或游移不定。即便按照臣瓚說,劉邦出生於秦王政元年(前246年),至秦二世元年(前209年)起兵,已38歲。他與盧綰共同生活的年頭極為可觀,用日久生情來描述,一點也不誇張。


此後諸帝則大不相同。除了宣帝經歷特殊外,餘下均是久居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與其頻繁日常接觸的人大致不過以下數類:乳母、宦者、侍從與師傅,他們均有可能通過長期交往而建立密切,乃至更為親昵的關係。當然,因雙方年齡、輩分關係而呈現出不同狀態,年齡相近的則偏重於共同戲謔游逸,年高輩長的則多是倚重與尊任。

漢文帝時郎中令張武、衛將軍宋昌便是他所倚重的親信。二人乃是劉恆為代王時的侍從與臣子,張武為郎中令,宋昌是中尉,前者屬於王之侍衛近臣,後者則是王國中備盜賊,掌軍吏的武職,兩人與劉恆關係近密,陳平、周勃等遣人迎立劉恆入長安承襲大統,劉恆猶豫不決時,要和此二人為代表的群臣商議。最終定計後,赴長安時,則是命「宋昌參乘,張武等六人乘傳詣長安」,行至長安東北的高陵後,又派宋昌入長安觀察形勢。劉恆即帝位後,入未央宮,當晚便「拜宋昌為衛將軍,鎮撫南北軍。以張武為郎中令,行殿中」,等不到次日白天,足見劉恆緊張的心理以及對兩人的倚重。我們知道,漢初王國官中僅丞相由漢廷選任,其餘均由諸侯王自行除任。劉恆高祖十一年(前196年)春立為代王,至高後死(前180年),已立為代王16年,兩人與劉恆共處的年頭一定不會短,不然不可能做到郎中令與中尉這樣的要職。


景帝時的周仁與晁錯亦是如此。景帝為太子時,兩人便隨侍左右,周仁為太子舍人,晁錯做到太子家令,即位後因才能不同,職任有差,均受信任,但結局全然不同:一以善終;一是做了漢廷與諸侯國鬥爭的替罪羊,東市問斬,前文已述及。


武帝朝則乳母侯氏、韓嫣、張湯、霍光、金日磾均是因長期相處而產生信賴,乃至得到寵幸。其乳母「武帝少時,東武侯母常養帝」,感情深厚,武帝成年後「號之曰『大乳母』,率一月再朝。……乳母所言,未嘗不聽。有詔得令乳母乘車行馳道中。當此之時,公卿大臣皆敬重乳母。」(史126/3204褚先生曰)。韓嫣自小與武帝一起長大,「武帝為膠東王時,嫣與上學書相愛。及上為太子,愈益親嫣」,武帝封王時不過四歲,七歲為皇太子,兩人的關係一直持續到韓嫣被王太后下令處死,時在江都王死(元光六年,前129年,漢53/2414)至王太后死(元朔三年,前126年)之間,兩人的關係一直持續了20多年,這亦應歸於幼年共同生活所結成的感情。張湯雖是武帝即位後經田蚡推薦而任御史,到武帝身邊工作,經治陳皇后獄事而獲武帝賞識,此間已有數年交集的鋪墊,此後至其自殺,在武帝側近先後近二十年,武帝對張湯的信任,除了個別事件的考驗外,更多的應是平素長期共處而生的信賴。霍、金兩人則在武帝身邊擔任從官,時間超過20年,一向小心謹慎,信賴日積月累而成。金日磾復在處理莽何羅謀逆武帝上忠誠無畏,深得進入遲暮之年的武帝信任,將幼子託付給包括兩人在內的輔政大臣。


昭帝朝先有霍光、上官桀等輔政,控制大權,後霍光消滅上官桀與桑弘羊,獨攬國器,昭帝幾乎成為傀儡。不過,亦有個別與昭帝總角相伴的密友見於記載。金日磾兩子金賞與金建「俱侍中,與昭帝略同年,共卧起。賞為奉車、建駙馬都尉」,金賞得嗣父為侯,金建無預,昭帝還曾要霍光封金建為侯,遭霍光拒絕(漢68/2962)。因有霍光在,兩人在朝政上作為無多。班固眼裡,金賞算不上寵臣(漢93/3721),但之間相互信任,應不錯。


宣帝朝因長期相處而與宣帝結成信-任關係的則有戴長樂與張彭祖。戴長樂「宣帝在民間時與相知,及即位,拔擢親近」,神爵元年(前61年)任太僕,曾代宣帝到宗廟學習威儀(漢66/2890-91),此事發生當在五鳳元年(前57年),恐怕也只有信任之人才能擔當此任。太僕一職雖掌全國馬政,同時大駕出行時要親自為皇帝駕車,與皇帝同乘。職任此者,非親信莫屬。神爵元年上距即位已十二年,宣帝接觸到的朝臣無數,依然重用戴長樂,少時相知之深,信任之篤,亦可知也。


張彭祖為張安世小子,後過繼給喪子的安世之兄張賀,賀因衛太子案下蠶室,後官至掖庭令,曾精心照顧年幼的宣帝,「視養拊循,恩甚密焉」,彭祖則「又少與(宣)帝微時同席研書」,宣帝即位後,「以舊恩封陽都侯,出常參乘,號為愛幸」,雖班固認為他不能算寵臣(漢93/3721),兩人成年後的信任關係應源於少時共同成長的經歷。


元帝朝除了為太子時的近侍宮官外,還首次出現了太子的師傅,均因長期接觸而產生信任。前者有王商,他雖是宣帝舅子,屬於外戚,但對元帝而言,親屬關係已遠,不過,他「少為太子中庶子,以肅敬敦厚稱」(漢82/3369);此外還有史丹與金敞。史丹之父史高為宣帝祖母之姪,丹與元帝之間親緣已疏,但是:


自元帝為太子時,丹以父高任為中庶子,侍從十餘年。


基於此,元帝即位後,便「甚有寵」且「親信之」,最後元帝臨終,將成帝託付給他(漢82/3376-77)。開篇提到的金敞:


元帝為太子時,敞為中庶子,幸有寵,(元)帝即位,為騎都尉光祿大夫,中郎將侍中。(漢68/2963)

金敞以「世名忠孝」,元帝死後太后下詔留侍成帝。因任元帝師傅而受信任的則有蕭望之與周堪,兩人曾分任太子太傅與太子少傅,宣帝臨終時委任兩人與史高一道輔政元帝。望之任太傅在五鳳二年(前56年)(漢19下/807-08),周堪任職時間無考。望之在太子身邊的時間有七年,即位後對兩人「甚見尊任」、「有師傅舊恩,天子任之」(漢78/3283、81/3332),其基礎應是多年的師生交誼。


成帝朝因長期共同生活而產生信任的例子,恐怕僅史丹一人勉強可算。史丹和成帝之間的姻親關係已遠,元帝「以丹舊臣,皇考外屬,親信之,詔丹護太子家」(漢82/3376),成帝免於被廢之運,史丹出力頗多。元帝令史丹護太子家的年代,史無明文,但《史丹傳》敘述完「護太子家」便雲「是時,傅昭儀子定陶王有材藝,子母俱愛幸,而太子頗有酒色之失,母王皇后無寵」,《成帝紀》則曰「幸酒,樂燕樂」。定陶王立於永光三年(前41年),此時太子11歲,史丹護太子家,或始於此時。若此不誤,成帝即位前,兩人相處的時間也有七、八年光景。


哀帝時董賢與王去疾均曾在其為太子時作過舍人與庶子,不過,哀帝綏和元年(前8年)二月立為太子(漢10/328),至次年四月即位僅一年多,為時甚短,太子宮中的從官尚難與他建立深厚的感情,僅王去疾勉強可算一個,董賢不過是認識而已。另外,還有哀帝的乳母,但史書僅一見,詳情難曉了。


漢承秦制,採用「任子」的辦法讓二千石及以上的官員子弟為郎、太子侍從等(基本屬於無俸祿的「宦皇帝者」),一些外戚子弟亦循此入宮或進入太子側近,漢代有過此經歷的官員數量不少。這等於為他們接近皇帝或太子提供了制度化渠道,當然,在眾多皇帝或太子侍從中,哪些人能脫穎而出,實際獲得皇帝或儲君的信賴乃至寵信,任子入侍者與其他因貲選等入侍者,基本擁有相同的機率。因任侍從數年後往往要外出為吏,從結果看,僅田蚡、霍光與董賢可算是由此或獲信任者,不可謂多。任子制的存在與實施,無非為高官、外戚子弟創造了更多親近皇帝或太子的機會,能否實現立制初衷,全看雙方實際相處,淳于長便是在黃門郎任上「未進幸」,後來靠侍候其舅王鳳才攀上了成帝(漢93/3730)。


長期共同生活與信任關係間的關係,古人似無明確的認識,不過,史書敘述中在論及兩人間的信任關係時多會提到之前往來,恐怕史家已朦朧感覺到兩者間的關聯。儒生反覆強調親賢人,遠小人,其前提亦應是注意到接觸日久而相互影響,乃至萌生感情。其中的道理,古人只有感覺而難以明言,不妨利用今人對信任的研究,幫助我們認清其中的道理。如學者在對現代中國人關係研究的反思中所歸納的「相同地理位置中的持久性交往是中國人結成關係的首要原則」,這實際與上文歸納的是一致的。學者還指出「中國人關係的生成命題有三: 第一持久並缺乏選擇性, 我稱之為捆綁性的紐帶(bundled tie)」,具體而言「捆綁性的關係催生了感情關係的建立和信任的不證自明, 儘管這點未必成立, 但卻是中國人關係的一種假定。這種感情不來自互動雙方的吸引或喜歡,而來自中國人所說的日久生情。……而由時間引發的感情才能經得起考驗。因此不是感情促使關係得以穩固, 而是穩固的關係培養了感情:或者說不是感情決定關係, 而是關係決定感情」。這些雖是對現代中國人的觀察與分析,對照一下兩千年前的古人,實際亦頗為契合。


2


傾蓋如故


進一步分析,信-任型君臣關係若僅產生於長期的日常生活交往中,歷史將會變得毫無懸念而乏味單調。實際上,無論古今,一見傾心,因緣際會反覆上演,由此而獲得信任乃至寵幸代不乏人,也為無數當時的男男女女提供了成功的榜樣與想像的空間,激發了他/她的種種行動,這些都匯入歷史中,使之豐富多彩且變幻難料,同時也將決定論送入墳墓。


因緣際會而得君寵的臣下,首位見於記載的是文帝朝的鄧通。起因是文帝夢中上天,有黃頭郎從後面推其上天,夢醒後看到鄧通衣著與夢中人相符,且姓名亦暗合,大悅,於是「尊幸之日異」(史125/3192)。


武帝時東方朔則是因上書「文辭不遜,高自稱譽,上(武帝)偉之」,而得「待詔公車」,爾後又不斷利用各種機會展示自己的機智與敏捷,以求博得武帝青睞,得「待詔金馬門,稍得親近」,後又在與幸倡郭舍人的射覆與隱語比賽中勝出,「上以朔為常侍郎,遂得愛幸」(漢65/2841-45)。會稽人嚴助亦是舉賢良對策的百餘人中「武帝善助對,由是獨擢助為中大夫」,後置在左右,名列「其尤親幸者」,為武帝出謀劃策(漢64/2775)。上官桀乃是因任未央廄令上,一次回答武帝怒中質問博得好感,「上以為忠,由是親近」,逐步升遷至太僕,武帝臨終前遺詔與霍光一道輔佐年幼的昭帝(漢97上/3957)。

宣帝時梁丘賀則是因為某年八月祠昭帝廟,出現異常,馬驚,令賀卜筮,結果「有兵謀,不吉」,宣帝還,使有司侍祠,果真在昭帝廟的寢郎隊伍中發現了謀逆者,「賀以筮有應,繇是近幸」,先是任太中大夫、給事中,最後官拜少府,「為人小心周密,上信重之」(漢88/3600)。因一次今天看來偶然的卜筮有驗,梁丘賀贏得了宣帝的信任。


成帝時的寵臣張放雖是元帝妹妹之子,與成帝為姨表兄弟,亦非自小相識,而是「(成帝)與近臣游宴,(張)放以公主子開敏得幸」,在游逸歡宴中相識進而獲得寵幸,從此一路獲寵,持續到成帝死(漢59/2654-56)。


哀帝時董賢獲寵,某種程度上也可說是一見傾心,此前兩人相識,但如前所云,相處時間甚短,且並不熟悉。



相較上述男性寵臣,有漢一代,靠短暫機遇獲得君寵最為頻繁的,則是皇帝或太子的后妃們,隨著她們得寵,父兄等亦雞犬升天,享盡榮華與權勢,炙手可熱。最早憑藉此上位的是高祖的戚夫人,隨後最出名的莫過武帝的皇后衛子夫,隨著她的得寵,其弟衛青、外甥霍去病、連襟公孫賀均沾恩澤,得君寵,儘管衛、霍伐匈奴戰功赫赫,未被史遷與班固列入「佞幸」。此後又有李夫人,澤及其兄李延年與李廣利。元帝時傅昭儀一度寵擅六宮。成帝時則有趙飛燕姐妹。這些都為讀者所熟知,無需辭費。


此外,還有個別寵臣是經其他受信任者引薦到皇帝身邊,而得到信任。宣帝生活在掖庭時與杜佗「相愛善」,加上杜佗之父杜延年勸霍光、張安世立宣帝,進而宣帝「任信」杜延年,「出即奉駕,入給事中,居九卿位十餘年,賞賜賂遺,訾數千萬」(漢60/2665)。元帝初年,劉向受到重用與信任,便是因元帝師傅蕭望之與周堪的推薦(漢36/1929)。成帝時淳于長得親近皇帝,成為班固眼中的「佞幸」,仰賴帝舅王鳳的託付和自己看準機會的鑽營(漢93/3730)。


文獻所見,能夠與皇帝結成信-任型關係的方式不外以上兩種,餘下者史書敘述簡略,途徑不詳。


3


關係的廢止


相較於持續存在的禮儀型君臣關係,信-任型君臣關係則不斷經歷考驗,亦需隨時加以經營與維護,尤其是居於臣下的一方。畢竟,這不是一種平等的關係。一旦雙方中一方死亡,關係就基本結束,「園郎故事」可以說就是針對皇帝臨終前身邊近臣與嗣君近臣間的強制性熔斷/更新機制。除非皇帝臨終遺詔託付或太后特詔,這種關係很難延續到嗣君與臣下。這種情形亦偶有所見,如武帝臨終以霍光、金日磾、上官桀、桑弘羊與田千秋輔政,便將他與諸人間的信任關係延伸到他們與年幼的昭帝之間。宣帝即位時,實際也不得不接受他與霍光間的信任關係格局。宣帝與元帝臨終前實際都安排了輔政大臣,亦是將自己與個別大臣間的信任關係延伸到嗣君與大臣間,來保證統治的順利維繫。不過,更多見的是嗣君帶來的關係中止。

景帝即位後,鄧通很快被免,「家居」,不久便被人告發而「下吏驗問」,財產沒收,最後的下場是「竟不得名一錢,寄死人家」。鄧通落得此下場,與文帝在世時為文帝吸膿,而太子(景帝)吸時則面有難色,遭太子忌恨有關(漢93/3723-24),是否如此,無從查考。成帝即位後,石顯迅即從中書令的要職上遷為長信中太僕,秩中二千石,官秩提高不少,卻脫離了控制皇帝文書往來的樞紐。對成帝而言,在維護其太子地位上,石顯「頗有力」,主觀上並無意懲處石顯,但在大臣眼中,「勢」與「職」緊密相關,調離要津無疑是失勢的信號。當時中書令一職並未罷除,那是四年後的建始四年(前29年)春才出現的。眼見石顯不再任中書令,無法控制文書上傳下達,原先畏葸阿附他的丞相匡衡與御史大夫張譚不久便開始「條奏(石)顯舊惡」,結果石顯本人與黨羽一道被免官,徙歸故郡,鬱悶死於途中(漢93/3729-30)。實際上,成帝的處理,相當克制,免官相當於對考課落第與嚴重職務犯罪的處罰,絕無置石顯死地之意。確如時人感嘆的「用之則為虎,不用則為鼠」,「旦握權則為卿相,夕失勢則為匹夫」,牆倒眾人推,被逼入死境。董賢早就成為眾矢之的,哀帝一死,很快就被王莽收拾。


只有景帝所信任的周仁是個例外,武帝即位後「為先帝臣重之」,雖因「老病」不再擔任郎中令,離開宮中,卻得以「食二千石祿」善終,這在西漢前期實乃十分罕見的優待,應與他不求權勢,不受賂遺的低調作風(漢19下/760-61、46/2203)直接有關。


皇帝在位期間以善終的寵臣,如田蚡、衛青、霍去病、霍光、韓增、梁丘賀、史丹等,很少能將自己與皇帝間的信任關係延續到子孫與皇帝之間,原因也是多方面的,有的是因寵臣後代不幸早夭,如霍去病之子霍嬗,「上(武帝)愛之,幸其壯而將之」,希望能繼承父業,結果在從封泰山的元封元年(前110年)死,且無子而國除(漢55/2489,18/687)。金日磾的兩個幼子「皆愛,為帝(武帝)弄兒,常在旁側」,後因弄兒長大後在宮中「與宮人戲,日磾適見之,惡其淫亂,遂殺弄兒」,所殺乃其長子(漢68/2960)。另外,則有其子孫失寵而謀反的,如霍光之子侄。更多的恐怕是寵臣的子侄即便通過「任子」或「為郎」入宮在皇帝側近,沒能在接觸往來中贏得皇帝的另眼與寵信,可見長期相處未必就能形成信任。


西漢一代,僅金日磾與張安世兩家,世代為從官,以忠孝著稱,前後數朝皇帝任用其子孫。如《漢書·張安世傳》所言:「自宣、元以來為侍中、中常侍、諸曹散騎、列校尉者凡十餘人。功臣之世,唯有金氏、張氏,親近寵貴,比於外戚」(59/2657)。從結果的角度、以家族為單位比較觀察不難得出班固的結論,具體而言,兩家人數代贏得皇帝信任的因緣卻並不相同,上文已有論及,但有一共同點,即均在皇帝身邊任職或即位前與其往來密切。


曾經的皇帝信任之臣,一旦失去信任,不僅自己會下獄乃至身死,其親屬及故吏亦會受到牽連。宣帝時,權臣霍光死後便是如此:


乃徙光女婿度遼將軍未央衛尉平陵侯范明友為光祿勛,次婿諸吏中郎將羽林監任勝出為安定太守。數月,復出光姊婿給事中光祿大夫張朔為蜀郡太守,群孫婿中郎將王漢為武威太守。頃之,復徙光長女婿長樂衛尉鄧廣漢為少府。更以(霍)禹為大司馬,冠小冠,亡印綬,罷其右將軍屯兵官屬,特使禹官名與光俱大司馬者。又收范明友度遼將軍印綬,但為光祿勛。及光中女婿趙平為散騎騎都尉光祿大夫將屯兵,又收平騎都尉印綬。諸領胡越騎、羽林及兩宮衛將屯兵,悉易以所親信許、史子弟代之。(漢68/2952-53)


宣帝分次將霍氏在宮中的親屬清除出宮,逐步剝奪了兵權,並用自己外家子弟替代。未央衛尉與長樂衛尉分別負責皇帝與太后居住的宮禁安全,中郎將與羽林監統領宿衛皇帝的郎官及武帝以後增設的羽林孤兒,給事中則是可以出入宮禁的加官。從官職上看,霍家諸婿當時均在宮中活動,很多人甚至統率皇帝貼身的保衛,難怪宣帝寢食難安,迅速解除兵權,驅逐出宮。王商更是如此。《漢書·王商傳》,成帝時,商被譖免相而死,「商子弟親屬為駙馬都尉、侍中、中常侍、諸曹大夫郎吏者,皆出補吏,莫得留給事宿衛者。」(82/3375)。隱含其後的處理邏輯依然不出正常不過「家」中的血緣與姻親,波及官府中的「故吏」與推薦的官員,恐怕也是注意到其間的親密關係。


簡言之,臣下與皇帝建立信-任型君臣關係,除了取決於時君外,君主死後,能否善終,受制於與儲君和大臣關係的狀態,同樣深嵌關係網路中。只有小心翼翼、注意維持多方關係者方可保得全身而終,現實中真正做到的寥寥無幾。雙方中一方身亡,關係即結束,若皇帝先故去,為臣者幾乎都是以悲劇收場。


4


媚道?謀求進入信-任型君臣關係的諸方式

君寵既風光又危險,是個矛盾的存在,即便如此,時人心目中,君寵仍受萬眾追捧,無論男女,許多人想方設法接近皇帝,冀望一日得寵。效仿成功先例是最為常見的途徑,具體到不同時期,因個人情況、模仿對象不同而表現不一。高祖、惠帝時籍孺與閎孺得寵,因此「孝惠時郎侍中皆冠鵕鸃,貝帶,傅脂粉,化閎、籍之屬也」(史125/3191),模仿兩人的服飾裝束。當是希望藉此吸引皇帝注意而收穫君寵。


漢人好歌舞,後宮中因此獲寵幸者當不少,可惜,早期的事例不存,這些當為時人所知,一些家庭不惜自小訓練女兒歌舞技能,長大後尋找機會送進宮中,至少是諸侯王的後宮中,希冀某日得到君主寵幸,全家受益。《史記·貨殖列傳》:


中山地薄人眾,猶有沙丘紂淫地余民,民俗懁急,仰機利而食。丈夫相聚遊戲,悲歌忼慨,起則相隨椎剽,椎殺人而剽掠之。休則掘冢作巧奸冶,多美物,為倡優。女子則鼓鳴瑟,跕屣,游媚貴富,入後宮,徧諸侯。


司馬遷將此地風俗追溯到商代,是否屬實,已難查考。漢代這裡乃歌舞之鄉,確是實情。不僅中山如此,臨近的趙地、鄭地亦然:


今夫趙女鄭姬,設形容,揳鳴琴,揄長袂,躡利屣,目挑心招,出不遠千里,不擇老少者,奔富厚也。(史129/3263、3271)


《趙記》亦曰:「(趙)女子盛飾冶容,習絲竹長袖,傾絕諸侯」。當時甚至已經出現了專門培訓女性從事歌舞的人家,太子家亦會遣人到此挑選中意的年輕女性,趙地的這種傳統甚至可以上溯到戰國時期。


進獻女子的例子見《漢書·張湯附張放傳》。成帝時寵臣張放「知男子李游君欲獻女,使樂府音監景武強求不得,使奴康等之其家,賊傷三人」(59/2655),這是丞相與御史大夫上奏中羅列的張放罪狀之一,應屬其「奴從者支屬並乘權勢為暴虐」表現之一,當是欲將李游君進獻給成帝的女子中途截留歸己,未果,遂打傷其家人。又,《漢書·景十三王·江都易王傳》:易王劉非之子劉建為太子時,「邯鄲人梁蚡持女欲獻之易王,建聞其美,私呼之,因留不出」,「蚡宣言曰:『子乃與其公爭妻』,建使人殺蚡。蚡家上書,下廷尉考,會赦,不治」(53/2414)。梁蚡便是邯鄲人,江都王治故吳國,此地後為廣陵郡,治在今揚州市,距離邯鄲頗遠。這兩例均是因正常獻女入宮受干擾被治罪而保存下來的記錄,正常的獻女當更為多見。


不僅普通人家如此,即便貴為公主亦希望通過貢獻女色的方式贏得皇帝的青睞。武帝的姐姐平陽公主為此便下足了功夫,儲備了十多位良家女,希望獻給武帝,能為武帝生下皇子。遺憾的是,這些女性武帝都沒看上,反而相中了唱歌的衛子夫,當場更衣時便臨幸,武帝大悅,公主也立即將子夫送入宮中,臨行前的叮囑頗有意思:「行矣!強飯勉之。即貴,願無相忘!」(史49/1978、漢97/3949)衛子夫最終沒有辜負公主的期望,一番曲折,終為武帝育下三女一子,尊為皇后,子劉據亦立為太子,可惜三十多年後,因巫蠱之禍,兩人雙雙命喪黃泉,太子未能繼承皇位。平陽公主不但奉獻了衛子夫,隨後受寵的李夫人亦是她告知的武帝,從而得召見,因「實妙麗善舞,由是得幸」,併產下一男,後立為昌邑王(漢97上/3951)。


有時,大臣亦會通過獻女入宮來謀求改變處境。成帝時皇太后曾詔問丞相王商,想將其女備成帝的後宮,當時此女生病,王商亦不太樂意,便回復稱女病,而沒有入宮,後王商遭到王鳳打壓,惶怖「(商)更欲內女為援」,結果還未實施就遭到小人譖言,終被免職,嘔血而死。據王章所上密奏(封事),王鳳亦曾將其小婦的妹妹張氏送入成帝後宮,聲稱她「宜子」,欲為成帝產子,此人得封為美人(漢98/4020)。


無論百姓、官員還是公主樂此不疲,當是因此前有進獻女子入宮而獲君寵,進而雞犬升天的先例,衛子夫是最知名的一例,李夫人亦是一位成功者,儘管她早卒。其兄弟還是深得武帝寵幸。據統計,《漢書· 外戚傳》共為 25 人立傳, 提到的後宮女性有 53位,其中可以確定籍貫的燕趙籍后妃有15位,比例超過四分之一。此外,還有4位燕趙籍的諸侯王妃,史遷所云「入後宮,徧諸侯」確非妄言,時人所了解到的一定更多。這些都可以說是成功者,她們的家人因此沾溉皇恩,享受榮華,成為他人效仿的對象,鼓舞更多的追隨者,欣然將女兒送進宮中,冀求皇帝臨幸而獲利,儘管實際上後宮佳麗無數,能贏得君寵者寥寥,絕大多數都是競爭中的落敗者。

除了獻女,甚至為士人所鄙視的入宮作宦者,亦成為一些人謀求接近皇帝,獲得君寵的途徑。昭帝時鹽鐵會議上討論到治國禮法先後時,文學指出:


古者,君子不近刑人,刑人非人也,身放殛而辱後世,故無賢不肖,莫不恥也。今無行之人,貪利以陷其身,蒙戮辱而捐禮義,恆於苟生。何者?一日下蠶室,創未瘳,宿衛人主,出入宮殿,由得受奉祿,食大官享賜,身以尊榮,妻子獲其饒。故或載卿相之列,就刀鋸而不見閔,況眾庶乎?夫何恥之有!(《鹽鐵論?周秦》584頁)


認為當時有無行之人身陷囹圄,寧願下蠶室受宮刑而苟生,意在入宮宿衛人主,享受俸祿與太官飲食賞賜,而提升身價,妻子隨之獲益,更有甚者能升至卿相,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文學所言在當時恐怕也只是一些極端情況,御史在辯論中不曾否認,說明事非罕見。文獻所見呂后時有宦者張釋、文帝時有宦者趙談、北宮伯子深受寵幸;武帝時有李延年;更晚的元帝時則有弘恭、石顯。司馬遷受宮刑,自視為奇恥大辱,然據班固所言,「遷既被刑之後,為中書令,尊崇任職」(漢62/2725),當非後人臆斷,時人眼中反而成為接近人主良機。他之所以要寫《報任安書》,一訴衷腸,恐與此有關。當時靠服侍人主而獲尊寵的宦官應有不少,使得一些成人犯罪後甘願受刑入宮,期望獲得君寵,自高身價,盡享富貴。


上述幾種途徑與方式僅適用於少數人,一般儒生士人,甚至百姓,則通過上書言事,期冀引起皇帝垂青,或在對策中以言辭打動君主,獲得君寵,乃是最為切實可行的途徑。主父偃、嚴助、東方朔以及朱買臣,乃至董仲舒都可謂這方面的成功者,雖然後來各自的經歷不同,有些甚至被處死,但亦激勵了更多儒生利用這種辦法尋求引起皇帝的注目。


文帝以後,皇帝不時下詔求賢良等,此外儒生亦可隨時上書,兩者構成接近皇帝的可能捷徑,後者亦有學者歸為一種仕進的方式:自衒鬻。武帝初即位,「征天下舉方正賢良文學材力之士,待以不次之位」,結果「四方士多上書言得失,自衒鬻者以千數,其不足采者輒報聞罷」,東方朔便是在這次活動中通過「文辭不遜,高自稱譽」,吸引武帝眼球,雖然沒有見面,卻已是「上偉之,令待詔公車」,很久之後,朔又採取計謀,吸引武帝注意,得以逐步親近(漢65/2841-43)。朱買臣亦是希望以此種方式引起武帝的垂青,不過,沒有東方朔那麼順利,他從會稽吳縣到長安,「詣闕上書」,結果「書久不報」,只好「待詔公車」,以至糧用匱乏,最後還是找到了已得武帝信任的同鄉嚴助,經他推薦,見到了武帝,「說《春秋》,言《楚詞》,帝甚說之」,拜為中大夫,步入仕途(漢64上/2791-92)。朱買臣雖經曲折,終獲成功,受武帝重用。《漢書》卷六四所錄各位傳主,以及元帝時的賈捐之、哀帝時的息夫躬,均是循此而成功者,不贅述。最成功的當屬武帝朝的末任丞相田千秋,因「上急變訟太子冤」,打動了武帝,從高廟的寢郎直接拜為大鴻臚,數月後升任丞相,封侯,以致班固在本傳中且挖苦且艷羨地說「千秋無它材能術學,又無伐閱功勞,特以一言寤意,旬月取宰相封侯,世未曾有也」,甚至還借匈奴單于之口諷刺武帝所為(漢66/2883-84),亦見此事傳播之廣、印象之深。


實際上,更多的則是努力過卻失敗者,那些聚集在公車的「待詔」絕大部分就屬此類。正如學者所指出的,「待詔雖為預備官員,但宦途無限,一旦得到皇帝寵信,便可大用」,的確,朱買臣家貧而好讀書,其妻不堪貧困而離去,他後隨上計吏到長安,最終輾轉見到武帝,受到賞識,獲職,後拜為會稽太守,不僅長安郡邸中的眾人大感意外,他衣錦還鄉亦使棄他而去的前妻自殺而死(漢64上/2791-93),充滿戲劇性的結局通過各種渠道擴散開去,不知聳動了多少時人。眾人正是懷揣著這種希望以及自己對國家的各種設想,從各地匯聚到長安的闕下與公車署等,向皇帝上書獻計,冀獲人主青睞,雖然成功的機會極少,只要不時有一二位僥倖成功,便會持續吸引後來者樂此而不疲。


這些不過是傳世文獻中有跡可尋的幾種方式,通向君寵之路不止這些,時人還會想方設法創造新的機會與可能。諸途不外乎個人的外貌、才藝與能力,再加機遇,充滿了偶然與戲劇性,正因此,才魅力無窮,讓無數男女為之傾心奮鬥,也構成了歷史中貌似變化難測,實則不離其宗的矛盾畫面。


無論面見皇帝還是通過文字,如何博得君寵,無論男女,文獻最常見提法是依靠「媚」或「媚道」取幸,史家眼中這是一個充滿貶義的描述:


(籍孺、閎孺)非有材能,但以婉媚貴幸,(史125/3191、漢93/3721)


(鄧通)無他伎能,不能有所薦達,獨自謹身以媚上而已(史125/3192、漢93/3723)

(衛青)以和柔自媚於上,然於天下未有稱也。(漢55/2488)


(董賢)性柔和便辟,善為媚以自固。(漢93/3733)


司馬遷在《報任安書》中亦用此來描述為武帝效勞:


日夜思竭其不肖之材力,務壹心營職,以求親媚於主上。(漢62/2729)


東漢初年明德馬皇后看得透闢,說的一針見血:「凡言事者皆欲媚朕以要福耳」(後漢10/411)。前朝如此,後宮中更是如此。那些失寵、無子的女性為了爭寵,不惜採取被斥為「邪術」的厭魅方術——媚道。武帝即位之初的十多年中,陳皇后「擅寵驕貴」,後因衛子夫新寵,後來居上而失寵,於是「又挾婦人媚道」,應該是種巫術,結果被發現,由張湯徹底追查,皇后被廢,前後株連了三百多人(漢97上/3948)。成帝許皇后失寵後,其姊等為媚道祝詛後宮有身者王美人及王鳳等,事發覺,其姊誅死,許後被廢。誣發此事的據說就是趙飛燕,一同被告的還有班倢伃(漢97下/3982、3984),此事背後自然有諸女爭寵的背景,媚道則成為攻擊對手的利器。如學者所言,案例中使用媚道的,多是失寵或無子的婦人,但並不能排除得寵者亦使用此術的可能,畢竟馬王堆西漢貴族墓出土的醫方《雜禁方》中記載了很多媚葯與技術,以求相互吸引,其中既有男用的,更多的則是女用的。史家將「媚」字用到男性寵臣與皇帝之間,或取自媚道男女兼用,以及通過某些登不上大雅之堂的秘術贏得君寵之意,當然,是帶有極大的貶義。


值得注意的是,西漢末年儒生桓譚說:「夫士以才智要君,女以媚道求主」(後漢28上/956),無論「要君」還是「求主」,對象與目的實無不同,只是男性士人與女性採取方式與手段不同。他的話充滿性別歧視,自不待言,但將兩者並置,則暗示了其間的相似。對於男性寵臣與佞幸,史家亦稱為「媚」,或「幸」與「寵」,與針對女性的辭彙相同。正如班固在《佞幸傳》贊中所言:「柔曼之傾意,非獨女德,蓋亦有男色焉,……然進不繇道,位過其任,莫能有終,所謂愛之適足以害之者也」(93/3741),他在《外戚傳》贊中亦說:「外戚後庭色寵者聞二十有餘人,然其保位全家者,唯文、景、武帝太后及邛成後四人而已。至如史良娣、王悼後、許恭哀後身皆夭折不辜,而家依託舊恩,不敢縱恣,是以能全。其餘大者夷滅,小者放流,烏呼!」史家看來,無論性別,寵臣的表現都是一樣需要鞭撻的,他們「鮮克有終」的下場亦證明了此點。這恰為超越性別區分的觀察提供了一個內在支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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