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木秉鳳杯75號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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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木秉鳳杯春季徵文76號作品

清明思親

文/佳佳

題記:清明又至，在周遭鬱鬱蔥蔥的青山掩映下，公墓內各色花兒奼紫嫣紅，甚是熱鬧。站在外婆墓前祭拜，恍然間發現外婆已離開我們十年了。媽媽曾說一個人不管多大，有個媽媽在那裡總是很安心。你想啊，有媽媽在，就有了靠山，做什麼事都有了底氣了，即使失敗了也不要緊，媽媽在那裡呢，我可以跟她講講，問問她該怎麼辦。

(1)

按老一輩的說法，外婆是個有福氣的人。她出殯那天，跟在壽材後面跪的人一大片。一般老人走的時候超過七十五，便可算得上白喜事。按風俗，除了長子長孫要披麻戴孝，其他子嗣也有相應規定。與兒子同輩的都得戴白色布巾，孫子輩則戴紅色布巾，曾孫戴綠色。頭巾布大小不一，總的來說，白色布巾最寬，綠色最短，越長的則表示與老者關係越近。所以，孝子的白布一般總拖至腳跟，得拿麻繩系在腰間。紅色布巾只到腰際，寬度也小了些，而綠色則更小。這可能是由於曾孫輩一般年齡都是很小的緣故吧。頭巾是用麻繩扎在頭上的，一個人可以疊戴兩種甚至三種顏色。打比方說，如果哪房的侄子輩趕不回來送殯，那麼可以用長輩們代系頭巾布。

外婆出殯那天，已經放了暑假。靈堂里前面為白色區，後面紅綠相間，頗為壯觀。在堂外面觀看的人，指指點點，嘖嘖稱嘆。

(2)

外婆是個非常精明的小老太婆，她比奶奶要活地要清楚地多。而且，她老喜歡為子孫操心。上高中那會我住在在學校工作的舅舅家，每個月放假我回家想認真看會電視都不行。因為她會在旁邊一直問一直問，問完了兒子問媳婦，問完了媳婦問孫子，問完了孫子問曾孫。我的天！很多次，我掉進電視裡面去沒聽見她的話時，她便抱怨，說我不理她。這時候，是萬萬不能拿眼睛瞅她，怪她話多。否則，她一下就看出來你的不耐煩，說你不尊重她。

很小的時候，我在外婆家待過一段時間。煩透了，不管上哪兒，後面總有外婆顛兒顛兒的小腳發出的碎步聲。時間久了，「聰明」的我，自然會想到「聰明」的辦法。記憶中，外婆每天都要睡午覺。於是，每每外婆一睡著，我便開溜。不是到東家將小毛揍得哇哇大哭，就是到西家和五嬸家的貓決鬥，把它砸得喵嗚亂叫，再不濟，就跑到水塘邊玩水。

有一次，我又溜了出來，看到許多大孩子拿著網兜撈魚，。開始，我只是頗有興緻地在一旁觀戰。後來，實在忍不住也趴在渠邊用小手在水裡晃悠。忽然，有一條小魚游過來，我激動地向前一撲。結果，我成了渠里最大的魚了。

回家之後，外婆一邊數落我一邊替我找衣服換。眼見著我凍得牙齒打架，外婆瞪了我一眼，跺了跺小腳，利索地脫下她的棉褂給我裹上。

(3)

上小學一年級時，外公突然去世了。外婆傷心極了，但她仍然待在祖屋裡，堅持不肯聽舅舅的話，搬到二中去與他們同住。外婆和外公感情非常好，她的一生受盡外公的寵愛，哪裡是一時半會就放得下的。那時，剛好小姨工作忙，沒時間帶小表弟，所以就將他送過去和外婆作伴。於是，她們一老一小，在寬敞的祖屋裡四目相對地等待著每天太陽的落山與每晚月亮的升起。這樣的日子一過便是幾年，小表弟和周圍的頑童一起漸漸長大。他在戲迷外婆的耳濡目染下竟能拈起手絹扮青衣，掄起短棍演小生。那時，逢年過節，大家聚集一堂時，外婆便讓小表弟表演。當依依呀呀結束，掌聲響起時，外婆的臉便綻放成一朵盛開的菊花。

在祖屋居住時，外婆雖有小表弟相伴，她還是很孤獨的。這在大家佳節散去時表露無遺。外婆跟兒女閑聊完畢，太陽也西下時，兒女就要一一離去了。小腳的外婆會先幫她們整理好東西，然後送她們離開。那時，我一般和弟弟坐在爸爸的單車上，媽媽落在後面和外婆說話。送過了最熱鬧的小吃店，送過了有裂痕的小橋，最後到了村外的大樹下，才跟媽媽說以後再來。好多次，我坐在車上，過了好久之後，往後望，還能看見她依然在樹下站著沒有回家。於外婆來說，送人是她的習慣，這個習慣是對子女關懷的一種流露。後來，她離開祖屋，來到兒女家住時，仍然延續這個習慣，彷彿她對子女總有不放心的地方，總有操不完的心。

幾年後，外婆在子女的堅持下離開了祖屋。因為祖屋太偏僻了，離最近的鎮上也有那麼遠的距離。小時候坐單車去那裡，我在途中總想睡覺。外婆村裡有幾位小腳老太婆，據說一生都沒有離開過小村莊，去過鎮上，有的甚至不認識錢。這樣算來，外婆更算有福氣的人了。她不僅在鎮上住過，而且在縣裡也住過。不過，她不大愛動，在我家住著時，一聽到說要去逛街就頭疼。

(4)

外婆有一個兒子，四個女兒，所以兒孫很多。而且外婆思想比較傳統，在她的心中小輩們排在第一的是孫子，其次是孫女，再次是外孫，最後是外孫女。到現在長大了，我仍然憤憤不平，有時投錯胎的感覺。媽媽這邊，本來就最末，外加同齡的還有幾個；爸爸那邊也一樣，討壓歲錢時，我被擠在後面的後面。長輩都沒有多餘的愛來分給我，可憐極了！至於唯一的舅舅，我則更是極少有機會跟他搭腔，所以自小我便怕他。長大了上高中，每每和他同桌吃飯，都將頭埋在碗里，連菜都不敢夾，撥完了白飯，趕緊溜掉。

我曾經說過，為了吸引別人的眼光，我總會以小孩少有的心思來做一些奇怪的事。坦白來說，我比較喜歡奶奶一些。她會比較配合我的思路，假裝糊塗地給我機會讓我表現自己。而外婆不同，她一眼就可以看穿我的意圖，並且會立馬戳穿我的小把戲，這讓我非常沮喪非常難堪。

可是難堪歸難堪，我並沒有因此而長久記恨，畢竟我還是個小孩子。這有點像小孩子之間打完架之後還是可以玩地非常開心一樣。我和外婆有時關係也很好。

不知道什麼原因，外婆很少吃糖。我有一次從超市買了很多糖回來，慷慨地讓外婆挑選。結果，她一個都不吃。要知道奶糖，巧克力，徐福記棒棒糖都是很貴的，只有過年才吃得到。她怎麼會一種都不吃？真是奇怪，問她到底喜歡吃什麼糖，她描述了半天，才知道原來是幾乎絕跡的芝麻牛皮糖。後來，和媽媽到街上逛了許久，才找到。不過，拿回來她也沒吃幾個，牛皮糖太黏，她的牙根本吃不動。

如同所有老年人一樣，外婆特別喜歡吃水果裡面的香蕉和金錢橘。上高中以後，我住在舅舅家，佔了她的窩，所以她就住到了我家。每逢月底放假，我都提著水果回來，和外婆對坐著分享。可惜金錢橘有季節性，不大容易買到。其實，外婆喜歡它多過香蕉。

外婆沒生病之前格外警惕，耳朵很好使。那時，媽媽當出納，每天都有很多賬目出入。有時，晚上出去有事，就把包放在外婆的枕頭下壓著，第二天上班再來外婆那拿。

還有一次，村裡老了一位老人。按老一輩說法，人死七天之後，魂會回來打下轉。頭七那晚，我和外婆在偏房呆著，突然聽到窗外有鳥叫。我之前沒聽過那叫聲，覺得有一點點怕。外婆說沒什麼，就一般鳥叫，說完讓我去客廳爸媽那玩。事情過了很久之後，才知道那晚叫的鳥是貓頭鷹。外婆是怕講出來我害怕才不說的。

(5)

剛上高三，外婆就病了。病了好一段時間，住院，打針，動手術，忙了很久，也不見好轉。搬到小姨家住時，我去看了她。那天，我拎著香蕉進小院時，她正望著夕陽，靜靜地，很安詳的樣子。我沒有喊她，搬了板凳在她身邊坐下。許久無話，我打開水果袋，掰下一個香蕉剝開遞過去。外婆轉回頭，伸過顫抖的手接著，再顫抖地送進嘴裡，然後慢慢動著她那幾乎無齒的嘴。

外婆怎麼就這麼老了呢？我忽然生出無限悲哀。那個整天伺弄花草的外婆哪裡去了呢？那個顛著小腳給小狗送食的外婆哪裡去了呢？那個整天嘮叨且會偶爾生氣的外婆哪裡去了呢？

起身離開時，外婆送我，竟又嘮叨了許多，我耐心地聽著，巴望這嘮叨可以永遠持續下去。向回家方向走去，回頭望去，外婆仍然站在那裡看，我揮了揮手，讓她回去。心中有股很酸的感覺，不忍再看，低了頭往前趕。

幾個月之後，外婆已經快不行了。她那時已經回到祖屋，兒孫也成天圍在周圍。她在最後的時光里脾氣變得很燥，而且幾乎有些不講理，她甚至會責備以往最疼愛且生病時照顧她最多的小姨。也許，她是怕走了之後，兒女們太傷心而故意的吧。

三天粒米沒進之後，外婆便完全不認識人了。她在絕大數時候處於昏睡狀態。二姨和小姨每隔一段時間用棉簽蘸水潤濕她的嘴唇。在那天傍晚的時候，所有人都趕往祖屋。大人都圍在床前看外婆的情況，我們小孩擠不進去。外婆此時的眼睛半睜著，裡面混濁無神。大家望了一會兒，外婆就一直這樣半睜著眼躺著。剛巧外面又喊著誰誰也過來了，正到了村口。於是，大家又移步到客廳，準備去瞧一下。我在之前夠了半天沒看見外婆的樣子，等人群散盡，正好來到床前認真看。誰知，我一瞧，竟發現外婆正在看我。我吃了一驚，趕緊喊起來。外婆醒了！外婆醒了！

外面的人聞訊慌忙往裡屋沖。媽媽把我推開，示意讓我出去。我站在外面的窗戶聽見裡面一陣慌亂，兩分鐘之後，忽然爆發出一片哭聲。我的心一沉，外婆走了！

(6)

外婆走了之後，我進入了高三下學期。緊張的學習讓我暫時忘記了學校以外的事情。拿到大學通知單後，我成天在狐朋狗友家瞎混。每次，總忘不了買點水果。很多時候，我都會不由自主地問老闆，有沒有金錢橘？香蕉呢，多少錢一斤？大學裡，有幾次回家興沖沖地拎著大提香蕉，一個人慢慢剝時，總覺得少了些什麼。

媽媽，也想外婆吧。我也曾孩子氣地問她：那麼大的人了，沒了媽媽很重要嗎？媽媽說一個人不管多大，有個媽媽在那裡總是很安心。你想啊，有媽媽在，就有了靠山，做什麼事都有了底氣了，即使失敗了也不要緊，媽媽在那裡呢，我可以跟她講講，問問她該怎麼辦。因為世上只有媽媽，是兒女們的守護神，永遠不離不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