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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群真實的故事-三和大神

「 我有很多故事 我要說給你聽 」

在深圳龍華新區的城中村裡有著這樣一群人:他們生活在三和人才市場附近,信奉著「日結一天玩三天」的口號。這裡物價極低,床位15元一晚,4元一碗的「掛壁面」是每日標配。但即便如此仍有人負債纍纍,甚至為了翻盤「賭一把」賣掉身份證。這些年輕人,被稱作「三和大神」。

阿思本來在東莞打工,偶然來到三和。去年他把身份證60元賣給了黑中介,從此成為真正的三和大神。「又掛壁了!癱瘓在網吧好幾天了,求工作!」 阿思在貼吧上更新了貼子。幾天沒做日結,他已經住不起床位了。「掛壁」這個詞在三和使用頻率非常高,意思是已經身無分文、走投無路。

清晨6點,阿思紅著眼睛走出網吧,去往三和人才市場。這裡的工作大多是日結,明碼標價,想去的人上車然後整車拉走。阿思一頭鑽進一個招工的小圈子裡,瞥了一眼,「這個我做過,太苦了!那天我做到晚上12點,睡在公園餵了一晚蚊子。」阿思擺擺手,「我可再也不去了。」

將近9點,阿思還沒有找到工作。一個光頭中介手拿一沓身份證複印件走近他,「兄弟,去領讀卡器嗎?就拍個照,一次100。」阿思將信將疑,但還是決定去試試。他被要求拿著跟自己相貌相似的身份證去「拍照」,實質上是利用別人的身份證去金融機構開賬戶。

「這個太容易搞錢了,拍個照最後簽名就可以走了。」對阿思來說,偶爾做一次這種灰色的日結就像在遊戲里給奄奄一息的生命續一下血。沒錢吃飯上網時,他就會把這日結的危險性放在一邊。10點多,阿思一天的工作就結束了。「走,吃掛壁面去,有錢了」,他又復活了。

阿思走進雙豐麵館,還沒到午飯時間就已經沒了座位。這家店做的面里都只有幾片生菜,幾挂面,一大碗清湯。但因憑藉多年四元一碗的良心價格極受歡迎,被三和大神稱為「掛壁面」。在很多與三和相關的貼吧里都流傳著這樣一句話:沒吃過掛壁面,就不算真正來過三和。

吃完面,阿思又一頭鑽進了黑漆漆的網吧,一直盯著電腦屏幕看搞笑視頻。一分鐘後,他把網頁切到了《鏗鏘三人行》。「我很喜歡這個節目,現在我很少玩遊戲了。」網吧里的其他人都清一色的在玩遊戲和賭博,阿思已經習慣了這樣嘈雜,很自然地睡著了。

深夜,阿思去網吧旁的小商店用一塊錢買了兩支散裝香煙。在去年的一個冬夜,阿思也在網吧睡著,夢到自己已經過世的父親。父親不停地問他在哪裡。他答不上來,只是一直哭。「我來三和六年了,想過要離開的。但三和很神奇,我恨他但終究還是離不開。」

阿思在一份派發廣告的日結工作中認識了阿峰。一個星期以前,阿峰去廣州報名了一家三甲醫院的試藥員,但體檢差一公斤沒有達標,於是又回到了三和。這距離他上一次來三和還不到一年的時間。

阿峰今天的工作是幫房地產公司派發廣告,一共賺了50塊。「現在日結一天只能玩兩天,床位也漲價了。我剛來的時候12元一晚,現在要15了。」為了省錢,阿峰這次在稍遠的地方租了一個床位,每晚只需10元。出租屋裡,擠下了23個像他一樣的三和青年。

出租屋的每個空處都擺上了鐵架的上下床。客廳里,幾個三和大神在討論昨晚的六合彩各自輸了多少錢。花生殼、外賣熟食和啤酒罐散落在地上,腳臭味、汗臭味瀰漫著整個房子。室友老張開口便問阿峰借50塊錢,阿峰不打算借他。「他肯定又想借錢買六合彩了」,阿峰走出房子時念念叨叨。

幾天前,房東周總還遭到其他住戶的投訴:其租客在樓梯走道上隨意小便,尿騷味瀰漫著上下幾層樓。為了提醒租客,周總準備在門口貼張警示,但他卻把「請勿」寫成了「請匆」,為此阿峰還和他爭論了好幾遍。

第二天早上6點多,阿峰刷牙準備出門做日結,他總是出租屋裡起床最早的那個。阿峰的老家在湖北天門的一個小村莊,看不到賺錢的希望後,他背井離鄉跟親戚輾轉各地打工,最後來到了三和。他幾乎干過了這裡大部分的日結工作。

阿峰今天的工作是份「美差」,在一個活動中充當觀眾。充場微信群里,工頭不停在重複:千萬不能說出自己是來充場的。阿峰近期的理想工作是工期短點的臨時工,同時上班還能玩手機。「其實還是日結輕鬆」,阿峰笑嘻嘻地說。

每當需要工作的時候,阿峰就會去三和人才市場的招工欄前轉轉。他上次離開三和是被大哥帶回去相親,在老家的村子裡,27歲還沒結婚是天大的事。但是性格內向、沒存款,阿峰面臨著前所未有的逼婚壓力。他自己也從沒想過成家,三和就這樣成了他最佳的逃避地點。

和阿思、阿峰不同,阿榮已經決心離開三和。初夏的晚上,阿榮躺在20元一晚的小旅館裡,用家鄉話給村裡的好朋友打電話,讓他有種回家的錯覺。「我跟他借了200塊錢」,阿榮來三和一年多,已經在網貸平台上欠下1萬多元。為了還清欠款,他打算離開三和正正經經找一份長期工作。

半年前,阿榮在三和的小商店買了一包煙。抽完後,他的肺就出問題了,走遍深圳看了很多醫院都沒能治癒。「我懷疑那是假煙,後來我去找老闆,他死不認賬。」阿榮用力往旅館的床上一拍,灰塵飄了起來。這場大病也讓他開始醒悟。

「離開三和前,我想去海邊走走。」這一年在三和的經歷對阿榮來說,猶如一場噩夢。在老家時,他初中畢業便跟著父親做六合彩小生意,一年就能賺二三十萬,但很快被兩人賭錢輸光了。2016年,走投無路的阿榮來到深圳富士康面試,卻因背不出26個英文字母被拒。

阿榮從海邊回來,遇見街邊一群人正在賭博,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在三和,六合彩、百家樂讓不少人欠下賭債。阿榮剛來三和的第一個月就淪陷了,贏了就住旅館,輸了就睡大街做日結。後來,阿榮逢賭必輸,至今心有餘悸。

在阿榮住的旅館附近有一家理髮店,他路過想詢問經理最近有沒有招人。經理讓阿榮從學徒做起,但他拒絕了。來三和之前,阿榮在廣州的理髮店做過洗頭工。

2017年5月19日,阿榮坐上火車離開了深圳。如今,他再也不想回憶任何關於三和的細節。火車上,阿榮拿起手機,最後一次打電話給招募法人代表的黑中介,告訴他之前約好的做法人現在不想做了。

就在阿榮離開的同時,治安隊和城管開始對三和附近進行整改,查封不合要求的黑網吧和旅館。但沒過多久,被下令整改的黑網吧又偷偷打開閘門營業了。

離開三和後,阿榮經常被問:「你什麼時候回三和?」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三和青年大多沒有學歷,沒有技術。大規模整頓後,他們也在擔心:如果沒有了三和,他們該去哪裡?沒有了三和,三和青年還會存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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