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日本建築設計師這麼火？
日本「匠人精神」的珍貴之處本就不在技藝，而在於「匠心」。
文｜沐蘭
編輯｜周春林
插畫｜晁春彬
我剛來日本的時候，「匠人精神」正被傳頌得如火如荼。那時我也正好要在日本布置小家，經常逛街、採購。但我對「匠人精神」這個說法很抗拒。理由很簡單，日本匠人的工藝水平趕咱大中華實在是差太遠。
有一次我在東京看博物館，當時的展覽是按照時間軸布展，左右兩邊分別展示著同一時期中日兩國的陶瓷作品。中國的瓷器技藝在宋代時就達到了巔峰，而直到了明代日本的「匠人」才剛剛開始掌握在陶土上加釉彩，而且只有灰色的釉彩。整個展覽都是左手邊中國各種瓷器美不勝收，右邊日本陶器像小朋友玩泥巴。真是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如果說拿中國的瓷器做比較太欺負人，那咱們換日本的優勢項目。日本政府評選了一批「人間國寶」（日本國寶級的手工技藝），分為陶瓷，染織，漆藝，金工（貴金屬加工），刀劍，人形，木竹工，造紙紙雕這幾大類。
陶瓷不說了，染織能比上中國的絲綢和刺繡嗎？金工？想想紫禁城裡巧奪天工的金銀首飾。造紙也不說了，咱中國發明的。刀劍，嗯，幹將莫邪劍的時代日本還處於未開化沒有文明的階段……日本的「國寶」級工藝都不過如此，這樣工藝水平的「工匠精神」又有什麼值得我們追捧。
第一次從日本回家，我還是投母親大人所好，送她一把日本茶壺。我媽是紫砂壺的收藏愛好者，她脫口而出：「這就是咱們燒磚的料啊，日本人拿來做茶壺？」說完之後她有點歉意，考慮到畢竟是女兒的心意，她保證一定會使用這把壺，絕不嫌棄。
第二次回家，我發現這把壺居然成了老媽日常必用的茶壺。我以為這是媽媽對我的愛，然而，她說這是因為日本的茶壺實在太好用了。
比如茶壺把手的弧度正好貼合手握時掌心的曲線。把手和壺嘴呈90度，所以倒水只要輕巧地轉動一下手腕，十分省力。壺嘴和壺身的連接處做了濾網，不用擔心倒茶倒出碎茶葉，而最棒的是這個濾網做成了向壺身內凸出的弧度，清洗卡在濾網的茶葉渣也特別方便。老媽感慨說，日本有這麼好的設計，可惜沒有好的泥料。我們中國有好的泥料，可惜沒有這份心意。
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日本「匠人精神」的珍貴之處本就不在技藝，而在於「匠心」—製作者體貼、細緻，一心為使用者考慮的心意。所以當朋友問我，為什麼日本的建築設計師能把上海的房子改造得那麼好，我一下就想到了答案：因為他用心。
我最感動的是為上海患有漸凍症的兒子和他母親改造房屋的那一期。設計師甚至想到了地板的材質要讓兒子摔倒後不會那麼疼。真溫暖啊。為什麼他能想到呢，因為他花了一天一夜貼身觀察母子的生活，敏銳地捕捉了他們的需求，甚至是連母子二人自己都沒有想到過的需求。再用他的專業能力把這些需求一個個解決。
他的設計，就像絕大多數的日本設計一樣，能感受到設計師是一個人，有心，有大腦。也能感受到使用者也是一個人，需要關懷的人，也許會受傷的人。設計師通過設計，努力去照顧使用者，這樣的設計才可以融入生活。「當生活方式和建築融為一體的時候，生命才能開始慶祝。」
這句話是獲得了今年的普利茲克獎的印度建築師多西說的。我是聽「一席」的演講嘉賓---年輕的建築師何志森老師說到的。我非常喜歡何老師的演講和研究，尤其感動於他說的一句話：「我想教給學生同理心。」因為前不久，我的老師也剛好在教我同樣的內容。
我的老師是大學教授，同時也在美國著名的設計公司IDEO工作。IDEO應該是全球有史以來獲得各種設計類大獎最多的公司之一。很多精彩的設計都來自IDEO，比如蘋果的第一款滑鼠，全球第一代筆記本電腦，無印良品的壁掛式CD機。IDEO的設計理念概括為Design Thinking（設計思維），分為五個步驟，第一步正是「同理心」（Empathize）。
課程一開始，老師交給我們的課題是可以改善或幫助睡眠的任何設計。第一步就是去了解目標用戶。最好的了解方式正是像那位日本建築師一樣貼身觀察目標用戶的痛點、需求、個性還有習慣。但因為時間和條件有限，我們只能通過訪談的形式。
學校把我們拉到香港人口最密集的周五晚上的蘭桂坊。睡覺是每個人每天都需要做的事情，所以每個人都是目標用戶。剛喝了一兩杯的路人又格外願意交談，我們不費力氣就找到了足夠的訪談對象，但我們根本沒有足夠的問題。因為睡覺對我們來說也太常見了，哪裡還需要問別人呢？沒過多久，我們就在酒吧開始享受周末了。
回到課堂，我們開始了第二和第三步—Define（定義問題）、Ideate（創意設計），然後進入第四步Prototype（製作原型）。一切都很順利，直到最後一步Test（實際測試）的時候，我們才狠狠地被反饋打了臉！我們的設計根本是一廂情願，被測試用戶徹底拒絕了。
我們的設計是一款App，而幾乎所有有睡眠問題的用戶都在入睡時盡量避免把手機放到床頭。利用老師教給我的技巧去回憶當初訪談的細節，我才想起至少兩位目標用戶提到了「手機輻78射可能會影響睡眠」，只是我們學習小組的人80%在互聯網公司工作或與之有關，所以我們想當然就選擇了自己熟悉的App的形式，自動屏蔽了用戶的信息，結果一切要在最後一步重頭再來。完全印證了老師說的：「所有的問題其實都是『同理心』出的問題。」
同理心不是什麼高深的新理論，無非就是要從對方的角度出發，去感受對方的感受，基於此再建立溝通和表達。中文說「將心比心」，英文也說「把自己的腳放進別人的鞋子」。同理心不僅僅對建築設計、產品設計重要，商業模式的設計如果沒有同理心，也一定會慘敗。
幾年前成片死亡的O2O企業不都是脫離用戶實際需求，強行「互聯網化」。而在日常的家庭生活和工作中，所有與人相關的溝通如果能從「同理心」出發，溝通一定更順暢，溝通的結果也一定更愉快。所以國外不少教育學家都提出同理心才是孩子未來成功和幸福最重要的因素。
然而同理心卻越來越缺失了。也許因為社會節奏加快了，經濟發達了，我們關於自己的慾望太多太強烈，自然就習慣了只考慮自己，從自己出發。再說回建築的例子吧，我們的每個城市都長得越來越像，只爭朝夕地堆砌高樓彰顯繁華，卻懶得花時間去思考每個地方獨一無二的特色在哪裡。
某城市花了28億元人民幣，邀請了已故的世界著名建築師扎哈·哈迪德設計了一座「文化藝術中心」，外形美倫美奐，可惜它和周邊環境是否融合呼應？是否改善大家的生活？這座耗資巨大的文化藝術中心到底幫助多少市民走近了文化與藝術呢？
日本電視節目說了這樣一個細節，日本郊區的排水溝的橫截面是倒立的直角梯形。也就說，排水溝的一面是垂直於地面，另一面卻設計成了斜坡。原因是怕郊外不小心落入排水溝的小動物困在溝底，雨天會被淹死而晴天會被曬死，所以留下一片斜坡讓小動物可以逃出去。這個細節讓我覺得很溫暖。
連小動物都可以被「同理心」的設計師，我真的希望可以由他們來設計我的家，我的城市。
（本欄目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原標題：為什麼日本建築設計師這麼火）
【本文首刊於2018年4月16日出版的第155期《財經天下》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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