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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理枝頭花正開—朱淑真與馮小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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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理枝頭花正開

—朱淑真與馮小青

英國著名作家毛姆說:「一些女作家因為懶著拿起飯勺,才拿起筆。」或許有吧,但我想南宋的朱淑真和明末的馮小青肯定不是,她倆都是因為所嫁非人,婚姻不幸才拿筆「泄洪」心聲。如果擁有卓文君才貌的她倆,嫁的都是司馬相如那樣的心中大才子,我看,別說拿飯勺,就是開一家鬧市的排檔——老公跑堂,自己當爐,烹飪的也是愛的佳肴。

先說朱淑真吧。她是錢塘(今杭州)人,據說她自幼美麗聰慧,工詩善畫,精通音律。19歲那年奉父母之命嫁與鄉村渣男,「其夫村惡,蘧篨戚施,種種可厭」。對這種鮮花插在牛糞上的婚姻,連柏楊先生千年後還在頓足嘆息:「巧婦嫁了拙夫,真是人間最大的不公平,人人見了都要跺腳,蓋深惜之也。」 後人尚如此氣憤,而「竟嫁了一個不識之乎的莊稼漢」的一代才女,又豈能不更加無奈和傷心。「悶懷脈脈與誰說?淚滴羅衣不忍看」「欹枕背燈眠,月和殘夢圓」。以致每到春天,朱淑真都拉下窗帘,不忍看見鶯歌燕舞的明媚。自我屏蔽在內心的冬天,只能讓思想的紅杏開出牆外,與情感的春天偷吻,於是紙上充滿了一對纏綿的身影。

「惱煙撩露,留我須臾住。攜手藕花湖上路,一霎黃梅細雨」,甚至「嬌痴不怕人猜」,大膽地「和衣睡倒人懷」,情人的懷抱才是溫暖的春天,甚至寬衣解帶,露出金釵一樣華貴的玉體,與虛擬的愛人,享受著「衾寒枕冷夜香消」的春夜。「多謝月相憐,今宵不忍圓」,讓她在想像中,度過了一個又一個寒夜。

由朱淑真我又想起明末才女馮小青來。一是地點一致,都是錢塘。二是婚姻不幸一致,都是所嫁非人。三是死亡一致,都是死得悲苦無比。雖然她倆時隔四百多年,但「蕭條異代不同時」,命運卻有很大的一致性。

馮小青,生於揚州,16歲時嫁入杭州,與人為妾。可惜大婦不容,發配孤山舊屋,三面環水,幾乎與世隔絕。請看被幽禁的她,筆下流出怎樣的淚水:

百結千腸寫淚痕,重來惟有舊朱門。

夕陽一片桃花影,知是亭亭俏女魂。

——《贈楊夫人絕句》

脈脈溶溶瀲艷波,芙蓉睡醒欲何如。

妾映鏡中花映水,不知秋恩落誰多。

——《比芙蓉花》

在這花影夕陽、秋落思多之中,一位豆蔻佳人,已經沒有了像朱淑真那樣在紙上追求愛情的精神和氣力,反而讓身心日漸枯萎、畸形,在「瘦影自臨春水足,卿須憐我我憐卿」中,患有嚴重的自戀癖。好在唯有一本《牡丹亭》,慰藉她的顧影自憐,伴她度過幽閉的風雨:

冷雨幽窗不可聽,挑燈閑看牡丹亭。

人間亦有痴於我,豈獨傷心是小青。

——《讀〈牡丹亭〉絕句》

從年代講,《牡丹亭》是朱淑真死後四百年的明代人湯顯祖的劇本,所以馮小青可以找到「痴於我」的知音——為愛而死,又為愛而生的杜麗娘,分擔自己的傷心,伴她度過漫漫雨夜;可惜朱淑真就無法「挑燈」穿越來看「牡丹亭」,一任冷雨敲打她的長夜,幽窗更加凄苦。一個「痴」字,真可謂是她倆的宿命。

問世間情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許。對她倆來說,所嫁非人,就不值得為他相許生死,可是無情的現實和「女子無才便是德」的世俗,已經將「生」的她倆,活活地逼向了「死」。連朱淑真自己也承認,「女子弄文誠可罪,那堪吟月又吟風」,整天不拿飯勺只拿筆,在紙上吟月詠月,賣弄風情……這種「罪」,不但為夫家所恨,更為娘家所恥。以致她鬱郁而死後,不但無葬身之所,就連她心血寫成的詩詞,也被她父母扔進灶火,「今所傳者,百不一存」。

而馮小青又何嘗不是,18歲含恨而終。等她友人聞訊趕來,看到小青無數遺作,正被大婦燒成紙灰;僅剩一些當糊窗紙的殘稿,因有「障風」之功,算躲過劫火。就像三國神醫華佗,臨刑前在獄中將畢生心血凝成的醫書託付給吳押獄,可惜吳妻因怕惹禍,將這部千古醫典焚之殆盡,「惆悵人亡書亦絕」……如果說秦始皇「焚書坑儒」是專制皇權的烈火,那麼燒向朱淑真、馮小青、華佗等人的心血結晶的則是無知愚昧的烈火。唉,中華文化,幾個能有《富春山居圖》的好命。它們在烈火中,逃生下幾頁斷章殘稿,卻又被揉在手頭、糊上紙窗,在呼嘯北風中,讓一個民族長久吟哦……「可惜幽窗寒雨夜,更無人讀牡丹亭」。

朱淑真死後的第二年,在杭州某家「閉春寒」的旅館裡,一個叫魏仲恭的文人,聽到有人在唱朱詞、誦朱詩,頓時被這些情真意切的作品深深感染,於是留心搜羅,「集得新編號《斷腸》」。我們為朱幸運,有此鐵杆粉絲,為她搜集出版。同時我們更被魏仲恭的識力所折服,他一眼就看出這是非物質文化遺產,傳之千古的和氏璧!對魏仲恭來說,「不服丈夫勝婦人」,不服不行。

朱淑真有詩句:「連理枝頭花正開」;馮小青有句:「願為一滴楊枝水,灑作人間並蒂蓮」。不難看出,在朱淑真和馮小青的心裡,都在祈求著法力無邊的青帝和觀音,不要讓「顏色如花命如葉」的她倆,重墜蒼苔的命運。可見連理花、並蒂蓮,是她倆終生的期待。連偉大的《紅樓夢》都多次引用朱淑真和馮小青的詩句,還將馮小青列為林黛玉的原型。如此說來,「連理花正開,人間並蒂蓮」不也是《紅樓夢》的女兒們,無法兌現的追求與期待?!——不得不說,這是水做的女兒們的命運,被泥做的男人和磚石砌成的社會,一次次堰塞、污染和破壞使然。

作者簡介

蔣華,已在《紅樓夢研究輯刊》《紅樓研究》《學語文》《巢文化學刊》《詩潮》《詩歌月刊》《揚子江詩刊》《鄉土詩人》《上海詩人》《魯西詩人》《淮風詩刊》《作家報》《中國文藝》《參花》《巢湖》《新安晚報》《蕪湖日報》《蕪湖文藝》等省內外100多家報刊,發表詩歌、散文、文學評論400多篇。以學術論文應邀出席全國首屆朱湘學術討論會。安徽《無為文藝》編輯。

《雙月湖》期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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