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勿過度拔高工匠雷海為的意義和李琰璘的文言文價值

最近,一篇題為「外賣小哥擊敗北大碩士」的報道風傳網路,頻頻見諸「朋友圈」。外賣小哥PK北大碩士,對陣雙方貌似業務不相干,一方是普通上班族,名不見經傳,成日為五斗米奔波,從事職業較低端(「低端」一詞非我認定,實乃借鑒帝都設定);而另一方則是名副其實的學霸,想像中應該是端坐書齋的有閑階級,擁有豐富資源,同時是相關學科領域內最出眾者;但標題表明前者居然碾壓後者,這是比拼什麼呢?如果是體能競技項目,結果當在意料之中,但這種比較有啥意義?

被媒體吊起的胃口,吸引你忍不住疾速瀏覽下去,原來在4月4日一檔電視節目《中國詩詞大會》上,中專畢業生、送外賣的雷海為擊敗了北大碩士、《中國詩詞大會》第二季亞軍彭敏,成為第三季度總冠軍,譜寫了一曲屌絲逆襲的神話,也證明「米粒大小的苔花」只要「肯學牡丹」開花,是可以比牡丹開得更濃烈更艷麗的(媒體大張旗鼓宣傳是旨在弘揚這麼一個主旋律思想吧?)。

周星星說「人沒有夢想跟鹹魚有啥分別」,我對於雷海為持續15年不折不撓秉持初心勇敢追夢的精神和行動表示讚賞,但對於媒體過度詮釋無限拔高其中意義卻不敢苟同。「外賣小哥擊敗北大碩士」這標題本身就是一個極其偏頗斷章取義的噱頭,北大碩士涉獵極廣,外賣小哥專攻一端,電視舞台卻聚焦一點放大這種局部不對稱性,這跟中國武術擂台賽對選手作出種種限制從而宣稱打敗了世界各路拳王有點類似,表演多於實戰,象徵大過實質。俗話說「學以致用」,學到了某項技能,尚須參透箇中奧妙,並將之靈活運用在具體實踐中發揮其功用,才能體現其價值;倘若《天龍八部》里的王語嫣和喬峰紙上談兵書房論劍,只怕喬峰也要甘拜下風;假如一個背熟了《腦筋急轉彎》題庫的孩子,在比拼急智巧思的電視節目中,順利擊敗了諸多高校學子,但能否委以重任派去參加國際奧林匹克學科競賽呢?答案不言而喻。

在我看來,雷海為充其量算是一個頂級工匠。興趣是最好的動力,他在偶然的機緣下,被武俠小說《俠客行》中李白之詩打動,瘋狂愛上詩詞,手不釋卷,一有餘暇就背誦之,15年將1071首詩背得滾瓜爛熟,這份毅力和執著非常人難及。以此類比,正如一個工匠受興趣驅動,堅守內心,無視紅塵喧囂干擾和繁華物慾引誘,在自己熱愛的領域做到了極致,媒體如果宣揚這種稀缺的「工匠精神」是可以的。當然,也許我不該將人文精神範疇的創造與工藝技術領域的雕琢相提並舉,也許我提到「實用」這個詞就意味著褻瀆了某些人的理想寄託和情懷杯箸,但是事實上,即使就人文領域的發力點和貢獻處來說,我們看到的只是雷海為的誦記特長(連一代大師錢鍾書都被人譏為「兩腳書櫥」),而不是值得傳抄刻印的詩詞作品,這與另一位從草根崛起的詩人余秀華有截然不同的本質區別。

我費這麼多篇幅來澄清雷海為新聞的性質,是對媒體不負責任的行為有一絲隱憂。眾所周知,大眾傳媒的興風作浪,將眾人矚目的光環授予一些榜樣,結果引來群集效仿,某些思慮不成熟的人因此命運軌跡發生改變,例不乏書。文革中的「白卷英雄」張鐵生指引無數革命小將把「反智」行為進行到底,韓寒舌戰央視點燃了眾多叛逆期少年的激情火花,然而熱鬧過後一地雞毛,有多少學韓寒的孟浪少年人到中年,驀然回首,文憑欠缺謀生拙計,懊惱叢生?數百萬外賣小哥才出一個「雷海為」被媒體捕捉廣泛報道,這種成功案例具有普遍性和廣適性嗎?如果說雷海為的稀缺意義在於職業身份與高亮舞台帶來的巨大反差,那是不是可以說媒體在歧視外賣這份職業宣揚「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鄙陋價值觀呢?假如一個外賣小哥認真研究客戶癖好,改善外賣包裝材料,設計出一款輕便投遞工具,在同樣時間內極大地提高了成交單數,這樣的職業態度和創新精神又怎麼不值得大書特書?這同樣也是一種「工匠精神」啊。一個價值觀正常的社會,是把「苔花」和「牡丹」同等對待,而不是只有「學牡丹」才能向陽逢春沐浴「皇恩」。

無獨有偶,另外一則新聞也讓我見識了媒體的獵奇生事和標新立異屬性:一位12歲的女孩,因為父母生了二胎,於是寫了一篇所謂「文采飛揚」的文言文,表達自己的感受,激起網上一片喧嘩,引來嘖嘖艷羨讚歎聲。我特意找來了這篇題為《顧稚子,勿忽長》的文章拜讀一番,我認為,這壓根不算一篇典雅、純粹、醇正的文言文,它文白雜糅不倫不類,有些地方加入現代辭彙如「白白胖胖」,另一些地方則生造一個單字試圖表達一個片語的意思,同時幾處用字並不妥帖,累贅的字詞和重複的句意也不少。如果你不認同我的意見,那麼請你告訴我:這是哪一種古文?史記體?漢賦體?韓柳歐蘇?……抑或近代新民體、冷血體?由於時過境遷,一方面一些文言字詞早已失去象物表意的功能;另一方面遇到某個情境場景,產生某種思想情緒,描述某些生活內容,你如果不使用現代語文辭彙,幾乎不能綴文成篇。於是現代人寫文言文,就只好用「舊瓶裝新酒」,遠不及古人來得圓熟、自然、流利。之所以如此,是因為我們的語境早已不復當初,現代人學習語文,從組詞造句開始,一直在一種明白暢達的語境中進行,突然要去改寫文言文,便如期期艾艾的語言「便秘」者。讓我再形象的打個比方吧,類似於12歲女孩的這種文言文,好比先寫成一篇白話文,再逐字逐句翻譯成文言文,把「我」替換成「吾」之類行為很驚奇嗎?我們很多人有過學習英文的經歷,假使在英語學科上一個同等學力的中國孩子與英國孩子就同一個命題作文,他倆的文章能一樣可觀嗎?中國孩子或不至於鬧出「good goodstudy,day day up」的笑話,但行文習慣、思維方式必定會帶有中文母語的深刻烙印。有人會說,你這樣對一個12歲的孩子,是不是過於苛求了?一點都不!如果說因為女孩年紀小就有如此功底值得讚賞,那麼客觀的說,前清的私塾中正有無數稚子髫童古文遠勝她,梁啟超8歲能文12歲中秀才15歲中舉人,不及弱冠之年國學造詣就已然超過了今天絕大多數「大師」們。我認為,12歲的孩子能寫出一篇英語作文、日語作文、德語作文,甚至12歲能彈琴、繪畫、跳舞,其震撼效果同樣不亞於「12歲寫文言文」的現象。如果能層次清晰、邏輯嚴密、曉暢麻利的把事實講述清楚、道理表達明白,即使用白話文,又何損於文章的「好」?熟練掌握和靈活運用大量現代辭彙,相較於大量古文辭彙,又怎麼會遜色?你覺得遜色,是因為你腦子裡有著封建士大夫的觀念:能作道德文章方是正經大道,其他不過雕蟲小技,詩經中的「頌」類比「風」類要高明(這觀念對嗎?)。術業有專攻,條條大路通羅馬,家長得依孩子興趣來,何必篤定一條道?更不能厚此薄彼盲目從眾。

這幾年國學風靡、讀經聲起,加上媒體有意識的導向推波助瀾,就每每見到以舞弄古文為噱頭的報道:某人用古文寫辭職信,某考生用古文答題……我贊同將習作古文視為一種愛好,但倘若流於炫技之能,或者限於作升學敲門磚,則這樣的古文教學只會誤人子弟。我還建議,家長們實在該把胡適之先生101年前發表的《文學改良芻議》拿出來認真讀三遍;如果仍不能有所領悟,那麼不妨把上世紀三十年代圍繞著「尊孔讀經」的議題,一干文化名人聚訟紛紜大打筆仗的相關文章,翻出來仔細讀一讀,彼時新文化運動的主將們博覽古今學貫中西,他們洞若觀火切中時弊,或許言辭激烈態度矯枉過正,但兼聽則明嘛,偉人也講:要批判地繼承嘛。誠如胡適所言,優秀的古文篇章具有形式上對稱的美感,聽覺上音韻鏗鏘,用典貼切而能傳達豐富涵義,但切忌撿拾濫調套語又不能自鑄新詞,更不能用機械的形式約束活潑的思想,用「紅花」必配「綠葉」,上有「酒」下應「肉」,「柳塘」對「花徑」……把表情達意的作文變為填字拼圖的遊戲,將吐露心聲的自然行為抹上一層矯飾隔離的面紗,就適得其反了。至於「讀經」,優良的傳統經典是要時時溫習的,但是不妨從一個更廣泛的範圍內來甄選,且不說同樣優秀精良的西方經典,就單論中國的典籍,也應該諸子並舉百家爭鳴,不要局限在儒家「四書五經」中。在一介幼童尚不具備鑒別「香花毒草」能力的前提下,一些所謂傳統經書中蘊含的腐朽沒落思想,其實是貽誤學子。應該給孩子們傳導愛的能力,培養自由的思想和敢於質疑、顛覆、創新的勇氣,但正如前賢所指出的,幾經歷代統治者塗改得面目全非的一些儒家思想恰恰具有馴化規訓鉗錮愚民功能。到底該學習傳承些什麼?相信你比我更有眼力和見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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