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輝歲月》之後,來的是一群聖母嗎?
光輝歲月
命運派對
BEYO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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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 年代初期,Beyond 樂隊曾有過兩次短暫的非洲之行。在新幾內亞和肯亞,貧困與戰亂的土地上,樂隊的心與搖滾音樂一樣,跨越種族、國界和語言。
納博科夫說,人有三種東西是藏不住的,咳嗽、貧窮和愛。他還說漏了,因為才華也是藏不住的。它是光芒,會從全身散發出來,看看黃家駒就明白了。短短的非洲之行,Beyond 有了《Amani》和《光輝歲月》。一首控訴戰爭,一首歌頌自由。尤其是《光輝歲月》——前奏里電吉他聲一響,似乎就宣告了這首歌經典的命運。
黑色肌膚給他的意義
是一生奉獻膚色鬥爭中
年月把擁有變做逝去
疲倦的雙眼帶著期望
黃家駒沒有到南非,但是用《光輝歲月》遙遠地致敬了南非第一位黑人總統納爾遜 · 曼德拉。與多數殖民地國家一樣,南非經歷了種族隔離的劇痛:原住民在自己祖先的領地上與牲畜無異,忍受驅趕、殘殺。白人則是聖經里走出來的上帝,把日曆上的每一個日期都變成黑人的審判日。然而我覺得那裡的黑人應該是不相信上帝的——如果真的有上帝,他怎麼會放過殖民的白人呢?
「白人傳教士剛到非洲時,他們手裡有《聖經》,我們(黑人)手裡有土地。傳教士說:「讓我們祈禱吧!」於是我們閉目祈禱。可是到我們睜開眼時,發現情況顛倒過來了:我們手裡有了《聖經》,他們手裡有了土地。」
所以非洲國民大會成立了,民族之矛武裝起來了,曼德拉出現了。那些在種族隔離制度下仰人鼻息的黑人醒悟,原來白人不是上帝。曼德拉才是。
《光輝歲月》的壯闊波瀾,到這裡就結束了。這首歌讚歎曼德拉英勇不屈,他長夜裡擎著火光,照著漫漫人生路。然而曼德拉的任務卻遠沒有完成——就任南非總統之後,必須直面白人政府留下的罪惡。對抗邪惡的政府與制度,可以勇往直前義無反顧,因為方向只有一個;處理幾十年種族隔離制度留下的爛攤子,才是真正考驗這位南非領袖的問題。
可以試想一下:幾十年里,整個國家奉行的都是一套明目張胆的歧視性和壓迫性法律;國家裡的一群人,一直以極端殘酷的手段折磨你們。強制你們遷徙,殺害你們的親人,焚燒他們的屍體,甚至無人知道他們的下落。終於有朝一日,邪惡的制度消失了,所有人都擁有平等的權利,你們有機會清算過往的所有罪惡,讓他們付出代價,長舒一口惡氣。
你當然有一萬個理由讓他們滾進地獄,不得超生。然而南非卻出人意料地選擇了另外一條路。
1994 年,非國大贏得選舉,曼德拉就任南非總統,南非終於有了和平與自由的希望。過去幾十年的種族壓迫罪行,有機會一次性得到清算,就如同二戰之後的紐倫堡審判,將所有嚴重違反人權的罪犯都捉拿歸案,讓他們經受司法程序的煎熬。
南非在此時卻成立了「真相與和解委員會」,宣布有條件赦免種族隔離期間實施種族犯罪的人。
做出寬恕的決定,真的這麼容易么?
《沒有寬恕就沒有未來》回顧的就是這一段歷史。它的作者,南非的首位黑人大主教德斯蒙德 · 圖圖,真相與和解委員會主席,帶著他善良的心和崇高的信仰,促進了南非種族和解的達成。
別人傷害了你,或者更精確地說——殘害了你,現在委員會站出來說,請你寬恕他吧。你還要知道,寬恕不是說說,它直接包含了這些內容:
實施種族犯罪的人公開自己的罪行,曝光犯罪細節,並被免於起訴;
實施種族犯罪的人甚至無需表示懺悔和道歉;
受害者失去向罪犯索取民事賠償的權利。
你沒有選擇,只能接受,因為這是國家的法律。看起來委員會犧牲是受害者的利益,來拯救加害者,這不得不讓人聯想到所謂「聖母」,滿足自己的道德優越感。如今對這件事情的評價,也有不少基於這一觀點產生的惡評。
圖圖知道這是一個不完美的解決方案,但是這是他們能想到的唯一方案。
南非的黑人並沒有取得類似戰爭的勝利,沒有權利實施勝利者的正義;
紐倫堡後盟軍可以捲起鋪蓋回家,而南非人卻仍是要朝夕相處;
體制性犯罪引發的刑事審判將耗費大量司法資源,在一個資金緊張,教育、醫療、住房等諸多問題重重的國家,必須在國家能夠負擔什麼問題上做出抉擇。
最重要的問題是,在暴行和酷刑發生的年代裡,有關監禁和犯罪調查的法律以及調查提供信息的方法和文化,都不易進行公開調查、取證和糾正,在這個可恥歲月中發生的一切大都籠罩在神秘之中,不易展示事實和證據。
委員會擔心,大量的種族犯罪會因為找不到證據而無法被起訴,因為秘密和專制掩蓋了真相,證據遺失,證人死亡或逃避作證。比起赦免,這可能是更加無法被接受的結局。於是,用赦免換取真相就成了唯一的辦法。
被赦免的條件之一,是坦承自己犯下的所有罪行。這讓許多親人曾經神秘消失的南非黑人有了慰藉。舊制度下的許多警察都來到委員會申請赦免,揭露過去的所作所為。委員會也因此掌握了大量的真相——在真相與和解委員會,罪犯必須徹底揭露真相方可換取赦免,而在法庭上他們通過撒謊維護自己的清白。
與所謂的「聖母」不一樣的是,主導和解與赦免的都是曾經的受害者,而不是與受害者無關的人。這是國家之幸。沒有人會因為曼德拉大談寬容與和解而指責他,因為他在監獄裡讀過了 27 個春秋,他懂得痛苦與憤懣。也許沒有人比曼德拉更適合做出赦免的決定。
圖圖在本書開篇就說到,在一種罪惡的制度之下,加害者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囚徒。如若真心熱愛自由,就必須在拯救受害者的同時,也拯救加害者。這種說法不免將整個赦免制度熬進一碗雞湯,即使他真的能夠挑出一兩個通過赦免獲得了慰藉的受害者與加害者,也絕對不能說明委員會通過赦免罪犯,讓南非的受害者們都放下了仇恨。我相信怨恨與復仇情緒依然大量存在,特別是當殺害你親人的兇手在你面前,你卻無計可施的時候。但不能否認的是,和解委員會的工作,在南非和平完成政權過渡上居功至偉。否則這個國家面臨的就將是另一場種族的浩劫。
圖圖是南非大主教,對他來說,寬恕加害者也許是秉承耶穌的愛,再灑向人間。他也對南非人民展現出來的團結與胸懷感到讚歎,並用非洲的「烏班圖」精神加以解釋。但我覺得並沒有這麼複雜,也沒有這麼玄乎,真相與和解委員會之所以能成功,最終仍是依靠放棄追訴權利也放棄了私仇,在和解過程中做出巨大犧牲的南非人民。
要求受害者付出如此代價的確過分,但是使我們從壓迫到民主實現較和平過渡的談判者認為,這是我們的民族必須要求受害者付出的代價。我們的自由代價高昂。但要正確計算這一代價,我們應該比較一下我們所享受的高度穩定和前蘇聯在進行類似的變革時經歷的劇烈動蕩和騷亂,更不要說前南斯拉夫的可怕屠殺和不穩定了。
我們敬佩曼德拉,不僅僅因為他為平等人權做的艱苦卓絕鬥爭,也不僅僅因為他在獄中二十七載依然充滿激情。更因為他倡導了一次看似不可能實現的種族寬容,將戰亂帶離了南非的土地。
保證政權穩定交接的前總統德克勒克和曼德拉
在1993年一起獲得諾貝爾和平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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