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伴去世後我帶孫子去祭拜,剛進門他撲過去叫到:我奶奶在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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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記得每年祭祖,爺爺都要在一邊警惕地瞪著我,就像擺貢品時瞪著桌下那隻夾著尾巴打轉的老狗。
我歪頭瞥一眼他那黧黑板正的臉,只覺腦門一涼,馬上把膝蓋彎曲「咚」的一聲跪到地上。雙手交握著前後晃動幾下,再俯身到薄薄一層透著涼意的布墊上,停三秒,立起。
一套動作勻速地重複三遍,爺爺才從鼻腔里沉沉地「嗯」出一聲,背手轉過身,嘴裡開始念經一樣不斷嘟噥:「這毛小子,就是不叫人放心……」
全家人聽著,一邊繼續手頭的活計,一邊心照不宣地笑彎了眼睛。
「小毛頭以前皮得猴一樣啊,最是不聽話,五歲,」爺爺對著門框把手掌張開,乾枯的手皮牽扯著一把疙疙瘩瘩的老骨頭,不知在跟哪一個說話,「五歲的時候啊,讓他跟老祖宗磕頭,他倒好,頭不磕,跑去弄板凳!差點把祖宗的位子給弄倒!」
爺爺停下來咳兩聲,再開口的時候喉嚨里便像裝了馬達,發出渾濁的轟響,「幸虧我們家幾個老的度量大,那一年沒出什麼歹事,不然小毛頭罪過就大了……」
我耷拉著腦袋站在一邊,必須乖乖等爺爺情緒激昂地念叨完才能獲准把自己從香爐前移開。
這件事幾乎成了另外一套必不可少的貢品,每到祭祖時候都要被端正地擺到堂前給祖宗們賠罪盡孝。這使我感覺腦門上被插上了三炷香,滿頭青煙地為五歲的自己受一遍批鬥,才算完成了祭奠。
我才不是皮!很多次我差點揭竿而起,回頭望一眼面前幾張靜默的木凳,又像挨了一掌似的把話吞回去。直到現在,連自己也懷疑起那個許多年前伸手撥弄板凳的,看見了鬼的小孩。
2
清明照老例是要下雨的,那天的雨下得尤其大。
我從午睡中被爺爺叫醒去堂屋磕頭。迷迷糊糊走出房間,目光虛散開,恍惚間觸到什麼,整個人像挨了一鞭子哆嗦一下,立刻瞪大了眼睛。
我看見圍坐桌邊的幾個清癯矮小的半透明人形,統統衣著素樸整潔,蒼白的頭髮覆著脊背同樣蒼白的皮膚,像馱回了過去一整個冬天的積雪。透過刺眼的白,隱約看得見他們身體里蜷曲交錯的筋脈。
他們太老了,老成了精靈,渾身透著皎潔和輕盈。他們太瘦了,瘦得離奇,薄薄一層皮搭在崎嶇的骨骼上,好像輕輕一碰就能蟬蛻似的脫落。
奇怪的是我當時並沒有體會到一絲害怕,反而著實感到快樂,在奇異的幸福感的驅使下,我屏住呼吸上前打量。
左邊兩個頭臉乾淨,見我湊過來,背脊「啪」一直,抓飯的手顫巍巍戳過來,一邊交頭接耳地說些什麼,一會兒便開心地嘎嘎笑了,嘴角邊鬆弛的皮膚摺疊起來。他們的笑聲渾濁又響亮,像打雷一樣。
我捂住耳朵,爺爺在一邊催著去磕頭。我腦門一熱,仰起頭要和他彙報這離奇的發現,卻聽見耳邊「砰砰砰」幾聲響,是右邊那隻祖宗在敲桌子。
他系著一根暗紅色的粗織圍巾,厚嘴唇掙扎出毛線的包裹,一根食指豎到唇邊,疾速地搖頭。他的頭很小,五官皺在一起的時候,整個腦袋便像極了一顆核桃,要隨著殼裂的聲音從枯瘦的脖頸上剝落。
我緊張地盯著他。
「噓,」他擠著眼睛對我說,「毛毛,不能說,說了你就再也見不到太爺爺了。」
我咽了口唾沫,乖乖跪到墊子上,看著我的太爺爺。
太爺爺抓起一隻雞爪啃,他的手比雞爪大不了多少,他用嘴裡僅剩的幾顆蒼黑的牙齒吃力地撕扯。我伏到墊子上翹著下巴,眼睛往上翻,剛好看見他洞開的鼻孔和擠成一條縫的眼睛,眼睫毛亂七八糟地插在漆黑的眼眶裡,簌簌地扇動。
我一時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後腦勺的痛感立刻讓我咬住了嘴唇,爺爺中氣十足的罵聲披頭砸來。
我捂著腦袋委屈地看太爺爺,太爺爺卻完全不顧我的死活,專心地掰弄著雞爪。倒是一旁慈眉善目的太奶奶沖我笑:「別理你爺爺,一天到晚地假正經,從小就這樣。」
有太奶奶這句話,我覺得自己的腰桿一下子硬了,對爺爺竟有一種「不跟你一般見識」的得意。
我彎下腰,把頭靠向墊子,厚重溫實的觸感抵著腦門,太陽穴突突地跳動,目光穿透兩腿間的一線分叉,能看見庭院里那棵柿樹,是太爺爺在爸爸出生時種下的。它就這樣倒立在我的視線里,枝葉繁茂,根系龐雜。
我規規矩矩地磕完三個響頭,呆立在一邊看祖宗們吃飯。
除了和雞爪鏖戰中的太爺爺,其他祖宗都很少動筷子。端坐在主位上的那隻面色青灰的老鬼尤其嚴肅,只偶爾端起茶杯抿一口。
他的嘴唇是紫黑色的,眼窩也是一樣顏色。每抿入一口茶水,都有一股暗紫色的液體從嘴角掛下來。他慢慢用手背擦掉液體,皺皺眉頭,肩頭輕輕一顫,繼續一動不動地凝視桌面。
我就在這深沉的黑色目光里醒悟過來這隻鬼就是我的太太爺爺。
太太爺爺是陳家村的傳奇,村裡每個孩子從記事起便從老一輩口中不斷溫習他的故事。
據說當年陳家村和旁邊的李巷爭一片風水好的墳地,約定兩家村子的最年長者,誰先過世,墳地就歸哪個村子。
賭約方下,村裡的長輩們就高呼中了套,太太爺爺作為村裡當時的最年長者,一向頭腦清明四肢強健,李巷那八十九歲的老漢卻已是病榻之人。果然,不出半月就傳來隔壁村老頭彌留的消息,嘆聲四起。
令人無論如何想不到的是,當天下午,太太爺爺從田裡回來,把結著泥垢的鋤頭靠到牆頭,熱了半碗鹹魚干,配早上的泡飯,花很長時間洗完身子。乾乾淨淨到床上卧好,一個人喝掉藏在床底的農藥。
後來,那片向陽的墳山上長滿了陳家村先人的墳墓。
我無比尊敬地望著我臉色蒼黑的太太爺爺,心裡祈禱著他能動一下筷子。吃一口菜也好,我相信這一口就能對得起奶奶一上午的勞作,就能帶來我們家整整一年的好福氣。
這樣看著,我忽然發現太太爺爺的坐姿似乎有些彆扭,他乾癟的前胸緊貼著桌沿,整個身體被牢牢鉗在中間。
我心裡責怪爺爺擺椅子不夠小心,讓太太爺爺這麼憋屈地坐著,一邊不自禁地繞過去,雙手把住椅背用力往後扯……
下一秒,爺爺嘶啞的吼叫聲像爐膛里迸射的火星衝破了屋頂。一陣慌亂中,我看到我的祖宗們不滿地沖爺爺咂嘴,同時感受到自己後脖頸被狠狠一掐,整個人像一株被砍伐的小樹苗倉皇趔趄著往一邊歪倒……
「你個小赤佬!」爺爺大力一掌拍在我的腦門上,他乾癟的胸脯劇烈地起伏。
我茫然地蜷縮在爺爺的手掌下,還沒等反應過來,太太爺爺已經急匆匆從椅子上搖搖晃晃地奔過來,「你個小赤佬!」他一掌拍在爺爺的腦門上,紫黑色的液體又從嘴角滑下來,他只管氣鼓鼓地瞪著爺爺。
我在這番情景中咬牙不叫自己笑出聲來,臉頰上的肉卻篩糠似的止不住打戰。
也許是我奇異的反應激怒了爺爺,他咆哮一聲,緊接著我的屁股上又狠狠挨了一掌。
太太爺爺的巴掌隨即雨點一樣落在爺爺扁平的屁股上,爺爺停住手,皺著眉頭扯了扯褲腿,念一句「今天的風怎麼這麼大」。我蒼老的親人們在他身側拍著桌子哄然大笑。
3
按照鄉風,晚飯過後,村子裡會有「洒水飯」一說。由一人敲著銅鑼走在前,一人提著飯菜桶跟隨著,應著鑼聲用碗盆灑進稻田。這是為慰問村裡遊盪著的孤魂野鬼,他們或是客死他鄉,或是無子嗣供養,祭祀之日無家可歸,只能分食各家祭出的雜食來求得人間的祝福。
我的小舅爺爺曹九伢就是這野鬼中的一個。
九伢是奶奶最疼愛的小弟弟,六歲時在一場大病中燒壞了腦袋,幾十年來便像個孩子般成天黏著奶奶。直到奶奶出嫁,還時常從十里外的老家歪瘸著腿過來探看,村裡人便笑說他是奶奶甩不掉的「傻大兒」。
兩年前,奶奶上山採茶葉,九伢提著一籃煮玉米送去,路上被一輛卡車碾碎了身子,金燦燦的玉米粒熱乎乎香噴噴地糊了一地。
我有時候想,舅爺爺生前是個娶不到老婆的傻子,生後必定就成了不招女鬼待見的傻鬼。可惜我只能將自家鬼魂看得真切,無法教訓那些欺負他的別家的「小倩」,只能趁著洒水飯後他出現的短短一刻鐘從家裡捧滿懷的冥幣塞進他懷裡。錢就是底氣,是人是鬼都一樣。
我告訴他,看到喜歡的女鬼就用這些錢哄一個回來做老婆,已經打了一輩子光棍,到了下面總該有個家,不行的話來年我再給你燒幾棟別墅幾輛豪車,私人飛機也行。九伢爺爺便在一旁痴痴地笑。
按理說,他不是陳家村的人,但清明時九伢卻愛到有奶奶在的這個小村子吃水飯,且一定要吃我家稻秧里的飯。陳家村的野鬼們見他是只傻鬼,便也不計較。
吃水飯的時間只有一刻鐘,到了鐘點,我便看見太太爺爺披一身黑衣凜然地出現在田埂上,梗著脖子高喊一聲「回!」所有鼓著腮幫子的野鬼們便像風中的雜草一樣隱沒在稻田裡,田埂上很快也消失了太太爺爺的蹤影。
這祭祀的一天便算徹底結束,接下來又要用漫長的時日消磨一段彼此殊途的餘生。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我家的老鬼。
※男神大婚我傷心去參見婚宴,席間他卻偷偷走到我身邊說:快救我!
※賭鬼父親把16歲女兒賣到山裡,被好心人贖回後卻掉進另一魔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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