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娃的夢 馬可·吐溫
∞《馬克·吐溫十九卷集：第十九卷》，2002
河北教育出版社
夏娃的夢
他們揮舞著火焰之劍把我們趕出了伊甸園，那些惡狠狠的二級天使們。而我們做了些什麼呢？我們不曾心懷惡意。我們不諳世事，做了任何孩童都可能做的事。我們不可能知道違背戒令是錯的，因為對那些話我們覺得陌生和不理解。我們分不清對與錯——我們怎麼會分得清呢？沒有是非感，我們就不可能分清對與錯，這是不可能的。要先賦予我們是非感——啊，這就公平一些，這就更有善意。那麼，假如我們不順從，我們理應受責備。但是，對我們可憐無知的孩子們說些他們聽不懂的話，然後因為沒有按被吩咐的話去做而懲罰他們——啊，這怎麼有理呢？我們那時知道的事並不比我們的這個四歲孩子多——噢，我想還沒有這麼多。我會不會對他說：「假如你碰了這塊麵包，我將使你遭受不可想像的災難，甚至消滅你的肉體」？當孩子拿起麵包抬頭對著我微笑，不懂這些古怪的話，因此不認為有什麼壞處時，我會不會利用他的純真，用他所信任的母親的手把他打倒在地呢？請理解母親之心的人判斷一下，這幅心腸是否會做出這樣的事來呢？亞當說我的頭腦因煩惱而變得迷亂，還說我已變得邪惡。我還是我，我不是我自己創造的。
他們把我們趕了出來。他們把我們驅趕進這凄涼的荒野，在我們的身後關閉了大門。我們不曾心懷惡意。如今已有三個月過去了，那時我們不諳世事，如今已知識淵博——哦，多麼的淵博！
我們知道了饑渴和寒冷；我們知道了痛苦、疾病和悲傷；我們知道了仇恨、反叛和欺騙；我們知道了悔恨和不分青紅皂白將罪惡和天真一併進行指責的道德心；我們知道了身心的疲憊、無法恢復精力的睡眠、休息不了的休息、回歸伊甸園之夢和醒來時的失落；我們知道了苦難；我們知道了折磨和心碎；我們知道了屈辱和侮辱；我們知道了卑鄙、無恥和骯髒的頭腦；我們知道了對迄今一直不加掩飾的、普照四方的上帝形象的嘲諷；我們知道了恐懼；我們知道了虛榮、放蕩、妒忌和虛偽；我們知道了不敬；我們知道了褻瀆；我們知道了分清對與錯以及如何避免二者中的一種，而去做另一種；我們知道了是非感所有豐富的產品，其產品已為我們所擁有。但願能把該產品賣掉以換取伊甸園一小時的冰清玉潔，但願我們能貶黜擁有該產品的動物！
我們得到了全部的產品一一那些財寶。除了死亡以外的一切。死亡……死亡。死亡會是什麼呢？
亞當來了。
「怎麼？」
「他還在睡。」
那是我們的二兒子——我們的亞伯。
「他已睡足了，再說他的園子需要他去照料。把他叫醒吧。」
「我試過，但是叫不醒他。」
「如此說來他太累了。讓他繼續睡吧。我想他是因為受傷而睡了這麼久。」
我回答說：「可能是吧。那麼我們就讓他休息吧！毫無疑問，睡眠會癒合他的傷口的。」
∞
他到現在已經睡了一晝夜。那天早上，我們在他田地的祭壇旁發現了他，臉和身體都浸泡在血泊中。他說是他的兄長把他打倒的，然後不再說話，倒頭睡著了。我們讓他躺在自己的床上，給他洗去血跡。我們高興地發現傷口很淺，他也不覺得疼，因為，假如他覺得疼，他就睡不著了。
我們是在清晨找到他的。他甜蜜地、安詳地睡了一整天，總是仰著睡，一動也不動，從不翻身。這說明那可憐的孩子是多麼累。他很善良，勤奮勞動，黎明即起，天黑方止。如今他已過分勞累，今後他最好放鬆一些，而我也要叫他這麼做。他總能按我的願望行事。
我知道他睡了整整一天，因為我一直守候在他的身旁。我為他做了飯，並一直使飯菜保溫以準備他隨時醒來。我常常躡手躡腳地走近他，把我的眼睛貼在他那溫柔的臉上，為他那幸運的酣睡而感到欣慰。他仍睡著——睜大眼睛睡著，真奇怪。這使我先前以為他醒著，但事實並非如此，因為我對他說話，他卻不回答。我對他說話時，他總是會答理我的。該隱喜怒無常，會不答理我，但是亞伯不會的。
我整夜坐在他的身旁，擔心他會醒來，想吃東西。他的臉本來很白，現在變了，看上去彷彿有著從前小時候在伊甸園時的臉色，多麼甜美親切！這使我回憶起過去的時光，沉浸在夢和淚之中一一噢，我覺得這都發生在數小時之前。然後我的思緒回到了現實中，我覺得他動了動，於是就親他的臉，想把他喚醒，但他還是沉睡著，使我失望。他的臉頰冰冷。我找來幾袋羊毛和鳥羽蓋在他的身上，但他的身子還是冷的，於是我又找來些羊毛和羽絨。亞當又來了，說他的身子還沒有暖過來。我不明白他的話。
∞
我們喚不醒他！我摟著他，透過含淚的眼帘注視著他的眼睛，企求他能說出短短的一個詞，但是他不回答。噢，這是不是長久的睡眠一是不是死亡？他再也不會醒來了嗎？
摘自撒旦的日記：
死亡降臨到這個世界上，生靈在遭到毀滅。有一個家庭已經墮落，是非感的產品已完全出籠。該家庭對死亡有誤會——他們會改變看法的。
1923
河北教育出版社
題圖作者：Stab
Via behance.net/sta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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