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小王子的羊
一
這一天我走進了沙漠，旅行包里裝了足夠三天的水和食物，我沒打算穿越沙漠，雖然我對一切未知都心懷好奇，但我得承認，我還不具備穿越沙漠的能力和勇氣，更何況我已經40歲了，我旅行是因為我在40歲的成人世界裡很孤獨。有人說，你去旅行吧，那是最好的消除孤獨的方法。於是我背起了背包。
我不想去人流密集的大城市，我知道那樣我會更孤獨，那我就到野外去吧。
那一天我坐著火車想去看看樂山大佛，每天那麼多人站在他腳下，仰望他，膜拜他，議論他，我想問問他是否孤獨。
對面坐著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她在畫一幅畫，畫好了她拿起來問：「這是什麼？」
大人們都在嚴肅的發獃，沒有人接小女孩的話，她媽媽斜靠在座位上睡覺。
我知道那是小王子碰到的那個飛行員小時候最喜歡畫的一幅畫。
我說那是蟒蛇吞了一頭大象。
小女孩立刻把臉轉向了我，她說：「小王子真的有一個那麼小的星球嗎？」
對此我不敢確定，我說：「也許吧。可能每個人都有一個只有自己居住的星球吧？」
小女孩驚喜了，問：「那我也有自己的星球了？沒有別的人？只有我一個人？」
我說：「當然。」
小女孩驚喜之後又有點擔心的說：「只有我一個人，會很孤獨的。」
我看了看車上嚴肅的大人們，很肯定的對她說：「不會的，小王子有一朵玫瑰，有三座火山，他就不孤獨。你的星球上一定也有你喜歡的東西。」
小女孩很信服的點了點頭。
但她緊接著又問：「那為什麼小王子還要離開他的星球呢？」
這個我也不清楚，我試探著說：「可能每個人都有某一段時間要離開自己的星球一陣子吧？」
「就像現在我們必須離開自己的家要到別處旅行一下。是這樣嗎？」小女孩已經擠到了我的身邊，挨著我坐下了。
我覺得小女孩說得也許是對的，我點頭說：「嗯。是這樣的。」
「我不喜歡蛇。蛇是有毒的。小王子為什麼要讓蛇咬他一口呢？」
在火車上和一個小女孩討論《小王子》是一件很奇妙的事。如果不是旅行我怎麼能遇見和我討論「小王子」的人呢？我如果也像小女孩一樣問我40歲的同事「小王子為什麼要那樣呢」，我相信他們會馬上喪失與我對話的興趣。
雖然我活了40歲，但並不見得比8歲的小女孩更有智慧。
我說：「我不知道。」
「小王子死了嗎？他回到他的星球了嗎？如果他的玫瑰已經枯萎了，他會不會很痛苦呢？猴麵包樹是不是已經把他的星球長滿了呢？」小女孩像是問我，又像是自言自語。
我不說話，我們都沉默了。
突然小女孩驚叫起來：「他的那隻羊呢？是不是還在沙漠里？」
我也驚慌起來：「對啊，那隻羊呢？他在箱子里睡著了，小王子走的時候他知道嗎？」
我安慰小女孩說：「應該帶走了吧，那可是小王子的羊啊！」
話雖這樣說，但我心裡開始懷疑起來：「羊真的和小王子一起走了嗎？」
火車中途停車的時候，我忽然覺得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我背起背包對小女孩說：「再見！我得走了。」
小女孩說：「你不是要看大佛嗎？火車明天才到呢。」
我朝小女孩擺了擺手：「不看了。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小女孩也朝我擺了擺手，她臉上沒有憂傷，這太好了，我們還沒有彼此「馴服」，所以分別時我們都不會憂傷。
我乘上了另一輛開往沙漠邊沿的火車。在小王子倒下的那片沙地上，那隻羊還在嗎？我急於要看一看。
二
飛行員說他們找到了一口井，有轆轤有水桶，那我只要找到那口井就可以了。
我問我遇到的每一個人：「請問你知道這片沙漠里有一口井嗎？」他們每一個人都搖頭。
小王子見到過一個有5000朵玫瑰的花園，那我就去找那個大花園吧。
我問：「你們知道這裡有一個種滿玫瑰的大花園嗎？」沒有人指給我。
我想，狐狸肯定知道，他應該知道小王子的一切。我又問：「你們見到過一隻美麗的狐狸嗎？」也沒人告訴我。
每一個來沙漠旅行的人都有自己的目的，而關於「一口井」「長著5000朵玫瑰的花園」「一隻美麗的狐狸」，大概只有我一個人關心吧。
小王子說：「重要的事情眼睛是看不見的，得用心去看。」
想到小王子這句話的時候，是在我進入沙漠的第一天夜裡，我坐在沙漠上看天空的星星，我希望能看到小王子的B612星，但星星那麼多，我分不清哪一個是小王子的，那我就找會笑的那顆吧。我在5億顆星星里找那一個會笑的星。
沙漠的夜好冷啊，我鑽進了帳篷里，我把拉鏈拉好，我害怕那隻黃色的蛇鑽進我的帳篷，我害怕我會相信她的話。
夜好靜啊，我的帳篷很小，只能容納我一個人，比小王子的星球還要小，我開始用心尋找。我不問別人，我只問我自己。
三
第二天，我知道了我該往哪個方向走了，我朝著西邊走，因為小王子最喜歡看日落了。
四個鐘頭之後，我看到一堵矮牆，啊，是小王子曾經坐過的地方，而且也是他和那條黃蛇對話的地方。
我走到矮牆邊坐下了，我仔細看了看矮牆的石縫，害怕那條蛇還在這裡。
我靠著牆喝水，要知道，小王子不是從這個地方消失的，那他的羊也不在這個地方，但這裡肯定離小王子走的地方不遠了。
「嗨！你好！」
我聽到一個細弱的聲音傳過來。我順著聲音看過去。
啊，是一棵植物，她長在矮牆一角的石縫裡，腫脹的軀幹上頂著幾片綠色的葉子。
「嗨！你好！」能在沙漠里看到一棵綠色植物是一件幸運的事。我很高興得和她打招呼。
「你認識一隻羊嗎？」我試探著問。
「我當然認識，這裡只有一隻羊。」
事情比我預料的好得多了，我心裡說不出的高興。
「那太好了。你也認識小王子吧？」我追問道。
「我不認識小王子，但是關於他的故事我倒聽說了不少。」
「他有一朵玫瑰，那是全宇宙獨一無二的玫瑰。」
我並不知道這話會傷了她的自尊心，她有點賭氣的說：「我也是一朵玫瑰，我也是獨一無二的。」
我吃驚極了，因為她實在不像玫瑰，她的葉子像夾竹桃的葉子，她身上沒有一根刺，她也沒有花朵。
「你……你看起來……」我怕傷了她的自尊心，就支吾著。如果她生氣了，不理我了，我就沒法知道羊的消息了。
她馬上看出了我的疑惑，她說：「我是沙漠玫瑰，我一年只開一次花，我已經開過三次花了。我第一次開花的時候羊正好走到我面前。」
這太不可思議了，我還想知道更多，我想和她繼續談下下去。這真是一次神奇的旅行，我看到的確實超出了我的想像，如果我不來我怎麼知道這裡有一朵沙漠玫瑰呢？
她好像也不反感我，願意和我繼續談下去。她問：「你知道什麼叫『馴服』嗎？」
「狐狸說『馴服』就是『建立聯繫』。」
「我就想和羊『建立聯繫』，但是他總是有更重要的事情做。」我聽出了她聲音中的憂傷。
我說：「這對你也許是好事呢。沒有羈絆你就是無憂無慮的了。」
「狐狸可不是這樣說的。狐狸說有了馴服日子就是歡快的……你不是狐狸，你不明白的……」她接著說：「我也是玫瑰呀，我開出的花也是非常美麗的，我也是獨一無二的，我不想做那5000朵玫瑰中的任何一朵……」
我想沙漠玫瑰說的是對的。我默默聽她說，看來她也很久沒有找到聽她說話的人了。
「你……如果羊有更重要的事情做……你也可以馴服別人呀……」我想我這樣說可以安慰她了。
「不是這樣的，馴服可不是隨便的，你也許見過1000個人，但你就是不能和其中的任何一個『建立聯繫』」。
她說這話的時候夜晚來臨了，星星在黑的天幕上閃爍，就像一顆顆藍寶石。
此時，也許小王子和他的玫瑰也在注視著夜空吧？他能看到這裡也有一朵玫瑰嗎？
我把帳篷搭在了沙漠玫瑰的腳邊，我聽她繼續說。
從她的敘述中我大致了解了她所說的1000個人。
四
第一年開花的時候來了兩個旅行者，其中一個看到了她，大叫：「快看，一朵花，沙漠里還有這麼鮮艷的花呀，太新鮮了……」說著他跑過來仔細端詳著。那時她還只有50厘米高，是她第一次開花，她很得意有人看到她的花，聽到那人的讚美她搖了搖身子。
另一個人倒是有點見識的，他說：「這是沙漠玫瑰。很少見的。」
「哦，寶貝呀！挖回去能賣大價錢呢？」
「算了吧，那麼遠帶著挺麻煩的，市場上有盆栽的，比這個漂亮多了。」
兩個人走了，不再看她一眼。她知道他們並不是真正愛花的人，在他們眼裡她只是一棵能賣錢的植物而已。她和他們就不可能建立聯繫。
後來了一個商人，他生意失敗了，出來尋找新的投資。
沙漠玫瑰說：「你馴服我吧。」
商人說：「馴服你對我有什麼好處呢？」
她說：「我會開花。」
「我不需要花。」
「我的花有香味。」
「我不喜歡花的香味，我喜歡錢的香味。」
「你要那麼多錢幹什麼？」
「錢能讓我快樂！」
「我也能讓你快樂。」
「不可能的。除了掙錢沒有什麼能讓我快樂。」
商人走了。她知道她也不可能與商人『建立聯繫』。
第四個人是一演員，他很年輕，也很時髦。
他看到沙漠玫瑰，趕緊擺了個姿勢與她合影。
她說：「你沒有馴服我，不能和我合影。」
演員很意外，說：「我不需要馴服你，我只需要讓人們知道我和一棵沙漠玫瑰一起過。」
「那有什麼意義呢？你沒有馴服我，就不能了解我……」
「我不想了解你，我只是與你和個影罷了……」
「沙漠也是很美的，你可以坐在我身邊看看。」玫瑰覺得她有責任提醒他。
演員瞥了一眼玫瑰，說：「可能是美的吧，但……再見了，我還有好多地方要去呢。」
演員走了，把喝過水的塑料瓶留在了她身邊。
在她快要凋零的時候。
有一天，羊來了。
玫瑰說：「嗨，你好！」
羊說：「你好！」
「你來得有點晚，太陽就要落了。」
「那有什麼關係呢。小王子也愛看日落呢。」
他們不像第一次見面，好像一開始就認識似的。
夜晚來臨了，沙漠里很寂靜，羊就卧在玫瑰身邊，他毛茸茸的讓玫瑰覺得很暖和。
從羊這裡沙漠玫瑰知道了許多關於小王子的故事。以前她看天上的星星時，每一顆都是一樣的，但自從知道了有一顆星是小王子的，她就覺得每一顆星星都有一個故事，那星星看起來就特別迷人。
第二天，羊又在太陽快落的時候來了。月亮升起來，玫瑰覺得月光真溫柔啊，就像羊的目光。
玫瑰說：「你要馴服我嗎？」
羊說：「我不能馴服你，因為我最終會離開你的…..」
玫瑰說：「為什麼會離開呢？」
「因為我有蛇……」
玫瑰吃驚極了，因為她知道是蛇咬了小王子的。
玫瑰睜大了眼睛，有點看不清羊了。她說：「……蛇是很可怕的……」
「……你知道，小王子沒法帶走我。沙漠是很寂寞的……，這裡沒有猴麵包樹，我……我也是得吃草的，蛇那裡有一片青草……也許，蛇有能力把我送到小王子那裡吧……」
羊說得很艱難。其實他不用那麼艱難，沙漠玫瑰已經知道是怎麼一會事了。
「可是已經三年了，蛇還為什麼不送你呢？」
羊說：「我在建一所房子，我每天把沙子堆起來，但，你知道，沙子是不容易堆起來的，房子總是建不好，所以……」
羊繼續說：「小王子告訴過我，有馴服就有責任，蛇馴服了我，雖然她很強大……我也應該對她負責……」
沙漠玫瑰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羊說：「我該走了，以後我也不會來了……你是一棵獨一無二的玫瑰，但不是我的…..你的花真美麗……」
玫瑰說：「我還想見到你，你溫暖過我，我…..」
羊說：「你會習慣的，習慣就好了……」
羊繼續說：「……改變習慣是很難的，你知道的，很久了，我已經習慣了，其實，這樣也很好的……你也會很好的……」
羊走了，就像一朵移動的雲無聲無息消逝在沙漠盡頭。
玫瑰很傷心，她的花瓣開始一片片枯萎，她覺得自己也變得和那5000朵玫瑰一樣，是空虛的，是沒有價值的。
月亮升起來的時候，月光很溫柔的照著她，她覺得那是羊的目光。
她忽然想起了小王子離開狐狸時他們說得話。
狐狸說：「你有一頭金色的頭髮，雖然我不吃麵包，麥田無法讓我產生聯想，但金黃的麥子會讓我想起你，我也會喜歡風吹麥浪的聲音。」
小王子說：「我就要走了，我本來並不想給你任何痛苦，可你卻要我馴服你……這對你有什麼好處呢？」
狐狸說：「由於麥子顏色的緣故，我還是得到了好處。」
沙漠玫瑰想：「我也得到了好處，由於月光的緣故。」
第二年，第三年，她繼續開花。
六
後來，羊的房子建好了嗎？蛇把他送到小王子的星球了嗎？沙漠玫瑰不知道，因為她是是不會走路的。
她曾問過來沙漠探險的人：「你們見到過一隻羊嗎？他是小王子留在地球上的。他和一條蛇在一起。」
「什麼小王子？不認識。沙漠里有羊嗎？又沒有青草吃？蛇，倒是見過不少，沙漠里不缺這玩意，不過見到也繞過它走，蛇是有毒的……」探險的人這樣回答沙漠玫瑰。
我在沙漠里呆了兩天就走了。我走的那一天正趕上她的第四個花期，她開出了鮮艷美麗的花，那花像火一樣紅得耀眼，我說：「我想帶走你。」
她說：「為什麼。」
我說：「我喜歡你的花。」
她說：「我大多時間是不開花的，我不開花的時候就是一段臃腫的軀幹，你還會喜歡嗎？」
我說：「應該會吧，我給你澆水，陪你曬太陽，聽你講沙漠里的故事，這樣我就馴服了你，就會對你負責任，我會一直喜歡你的……」
她說：「你知道的，有馴服就有傷害，我還不太確定我是否能冒這個險……」
她接著說：「你那裡的月光和這裡的一樣嗎？我還是喜歡這裡的月光。」
我明白了，她還是覺得這裡離羊是最近的。
我告別了沙漠玫瑰，我雖然沒有馴服她，但我曾經見過她開出的美麗的花，當我看到花園裡的5000朵玫瑰時我就會想起她。
從沙漠回來我很少再去旅遊了，也沒有去看大佛。每個人都是一個人，不管你是在沙漠里還是在旅遊的路上，還是在人群密集的地球上。
我只是遺憾沒有見到小王子的那隻狐狸，她在蘋果樹下與小王子相遇，我這裡有很多蘋果樹，但是我沒見過一隻狐狸。?
作者簡介：
小貓，本名陳玉峰，河南方城人，國家二級心理諮詢師，語文教師，一個在文字王國里自酌自醉的女人，她以女性的溫情感知平凡世界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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