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名作】關中牛
【作者簡介】關中牛,原名謝天祥,作家、編劇,陝西合陽人。1957年2月出生。1976年2月入伍。曾擔任連隊指導員、政治部文化幹事、營教導員、師戰士演出隊隊長、坦克團副政委、蘭州軍區政治部創作員、蘭州軍區政治部戰鬥話劇團副政委職務。2000年10月轉業地方,曾擔任渭南市總工會機關工會主席。2010年申請離職,專事文學創作。現為陝西省渭南市作協副主席、小說指導委員會主任。其代表作小說《半閣城》,受到陝西文學界高度觸目,一版獲得渭南市「五個一」獎,二版獲得第二屆杜鵬程文學獎,經過改版的第三版已由陝西出版集團付梓印刷。2017年6月有一部長篇巨著《天藏》也已由太白文藝出版社出版發行,另一部長篇小說《戲坊》初稿完成,正在複審校對之中。
小說方陣
炭
文/關中牛
(一)
金水河谷出炭。
一眼豎井上的大輪盤呼呼嚕嚕吊上來一大鐵罐煤矸石,那些冬夏都穿著雨衣雨靴的炭黑子掛好鋼索,鐵車便轟轟隆隆被拖上一個上高高的木架子,嘩啦一聲順著木橋傾倒下來,守候在石堆下邊揀炭的孩子們便蜂擁而至,顧不得被飛滾而下的巨石砸倒,嗚呼喧闐地搶拾矸石里的炭核兒。久了,這便成為兩岸村民的正當營生。
干這號事情,劉家莊一個叫七娘的女人爬的最快,每每都會最早爬到了錐狀石堆的頂端。此刻,幾個炭黑子在上邊便會即時地掏出自己檔里那一根肉棍兒,愜意地向她頭上撒一泡長長的尿水水!
迎著暖暖的水霧,七娘抬起頭來,剛想開口叫罵,那一雙媚眼兒正對上那一根凌空肆虐的男人家什,卻再也不願離開了。她分明看見了仙物般透著某種饑渴。原來這幫炭黑子那地方全然不是黑的,居然被捂得雪白雪白的哇!
(二)
當地人把煤叫炭。在八毛錢就可買一百斤炭挑回家燒鍋的日子裡,講點斯文的人家絕對不會讓自家女人們去揀炭的。再說,出矸石的好事不是天天都會發生。那眼黑咕隆咚的炭井,大多吊出的都是值錢的炭。沒炭可揀的日子,回家的炭籠卻不能老空著。於是,他們就得偷點炭。
七娘是個三十多歲的老婆娘,正是女人顧不住皮毛的年紀。不過,她那張好看的臉卻還保持著年輕時的那點圓潤,胸脯也是圓的,好像一直在奶娃娃。最圓的還是那兩個尻蛋子,豐碩而上凸,走起路來上下直鼓冗,惹得炭黑子們一路溜瓷眼。
給公家看煤場的是個獨眼人,整天盯著他那一畝三分地兒,警惕地像一隻守著死驢的老鴰。每日里,他都黑著副臉,誰也不知道這個猥瑣的男人有多大年紀。只知道這廝會唱一段「五台縣官真莽撞」的舊戲文,也只限這一句,反覆地唱。每到激越處,他那隻被井下放炮嘣瞎的右眼裡,時常都會流出一股黑黢黢的水。聽知底細的人說,這貨留在老家的婆娘跟鄰居先前有過一腿,到公社告狀,他小子根本不知道人家和革委會主任是親戚,官司輸了,老婆回了娘家,人也蔫了。男人炕頭一下子沒了挖抓,便整日地唱。
孤男寡女,一來二去,七娘和看煤的成了熟客。
按獨眼人的安頓,她得趁著雨天人少去,才好做揀炭這份獨家買賣。一日有雪,坡上路滑,七娘依然帶著自家小兒子去揀炭。寒風刺骨,四下無人,進了煤場,這女人便徑直鑽進看煤人那間廢坑木搭建的值班室蹭著烤一陣火去。未幾,裡邊便傳出獨眼龍豪邁的喘。良久,女人挑起門框上掛的破帆布帘子出來,依稀遺留著剛才的面若桃花,手裡捎帶著一條礦山食堂才有的那種長扁形的白面冷饃。
她四下里瞭望了一陣,終於看著寒風中孑立的兒子,便快步前去順手掰給兒子一半,自己這才惡狠狠地咬了手裡剩下的那節饃饃一大口,站在那兒香甜地嚼咬起來。兒子看也不看,將那饃饃一把摔進了煤堆,臉上充滿了仇恨。
七娘慌忙揀起,一邊吹打上邊的煤黑,一邊嗔罵——「遭天殺的,不吃咋哩,這麼白的純麥饃饃上邊有屎嘛!你嫌噁心是不?那不會拿回去給你爺吃!」說完,理直氣壯地在公家的炭堆上裝滿一大籠炭,扭著十分受活的肥尻子揚長而去……
此時,獨眼人就會隔著木房那個做窗的窟窿,在後邊緊著大喝——「夥計,鑽鐵絲網出去嘛,這是公家的炭,狗濕的,像抬你家的……還招搖地敢走磅房……」
(三)
七娘的公公鎖善是大隊的老貧協。自從兒子修水利被崖土塌死後,生產隊一年給他家照顧一個全勞工分,加之隊上兩毛二的工分值在周遭生產隊還算好的,一家日子好賴過得去。七娘的娘家成分卻不咋好,再嫁還得帶著兒子,一步邁出去,誰能知道前路深淺?加之,她初中畢業和死鬼男人在公社文藝宣傳隊呆時認識的,屬於自由戀愛那種,便多了些海枯石爛的意味。屋裡男人死後,她帶著三個兒子一心守志,便蓋口不提改嫁之事。
鎖善老漢看見勤快的媳婦一個冬天給家裡堆了一大攤炭,便想著把此物變成一點油鹽錢。老漢拖著病身子把炭分揀了塊兒和沫兒,翁媳倆最後決議去遠地鄉鎮賣一次炭。於是,老漢借了外隊一輛架子車,謊說讓外甥給自己拉副棺板;又讓七娘去娘家生產隊借了一輛,理由還是給公公去山裡拉棺板。
夜半,祖孫三人拉了兩架子車炭像出村做賊一般去了朝邑鎮。往返一百多里,回來還是個夜路。孫子拉著二百來斤換的白菜,七娘車上躺著不住呻吟的公公,公公懷裡揣著讓他無法承受的那一筆全家僅有的二十七元家財。
一路大雪紛飛,為了抄近道,七娘自作主張胡亂指點,卻鬧得娘倆都迷了路。天上紛紛揚揚下的那點潔白的雪落在廣袤的田野,一塊麥田眨眼變成了一張永遠也走不出去的銀盤。娘倆的架子車轍畫出圈兒套圈兒的圓深深淺淺印在雪上,絕像一個個交疊著的問號兒!
走了大半夜,苦無出路,七娘便停下車,返身問車上的公公看這路咋走好。半天,卻不見老爺子搭腔。她忙停下來,揭開一層層捂在麻袋片中禦寒的老爺子。問了幾句,老爺子還是不吭氣。七娘一摸,老漢的鼻孔不知啥時停了氣息,嘴唇已經硬得像個瓦楞!
這時,大兒子趕過來,翹著凍嘴問娘,我爺沒說咋鬧?
七娘看著陰霾密布的天空,淡淡地告訴兒子:你爺說了,前邊絕對會有一個村莊!讓他安心睡吧,咱們還得走一陣子!
兒子不放心地問——不讓我爺指點,咱們走得出去嘛?
母親肯定地對兒子打氣說——天殺的,把心勁鼓上,只要你爺在車上,怕咋的!
於是,兩輛架子車又開始在大雪裡踟躕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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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 辦:渭南市文學藝術界聯合會
主 編:趙粉絨
本期編輯:楊文平 周潔
地 址:渭南市朝陽路東段21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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