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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聯·新知大會:經典、歷史與真知——《莊子》「夢蝶」「渾沌」二章的闡釋

三聯·新知大會——當下:我們如何看待歷史?

三聯·新知大會


經典、歷史與真知:《莊子》「夢蝶」「渾沌」二章的闡釋

北京大學哲學系教授:楊立華

今天這個大會的主題是「新知」,我講的恰恰是一個最老的「經典」,這麼舊的經典,它跟新知到底是什麼樣的關係。這也是我們今天的主題真正要呈現給大家的。我今天的題目就是經典、歷史與真知,以《莊子》中的「夢蝶」「渾沌」二章,一章是《齊物論》的一篇,是莊子內七篇最核心的一章,另外是內七篇的最後一章,《應帝王》。這兩章大家都熟知,通過這樣的解讀,我希望大家能看到我們在面對經典的時候,能夠從經典中體會出一些什麼?

這也是我近些年一直在做的工作,二十年來沒有干別的,不斷地在體會經典。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新的體會,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新的見識。我今天跟大家分享我的一些想法,通過經典歷史與真知,通過這兩章的解讀,希望大家明白,學問除了發現新材料以外,裡面還有一個學問的門類就是發明的學問。簡單地說,誰都知道這個材料,誰都讀這一段,那麼這一段到底在講什麼?我們要看一看,我們能從中讀到什麼,獲得知識上的啟迪和智慧上的引領,這是我們題目設計的初衷。


我們先講第一個部分,經典與真知——經典不是經典化的產物。這部分其實我就想講這一句話,簡單說,我對「經典化」這個詞,素來持反感態度,不是反對而是反感,這是有區別的。這種時髦的詞帶來了很多的東西,好像一本書只要有一個經典化的條件,經過一個經典化的過程就可以經典化,其實沒這回事。這些年學術界對出土文獻有一些我認為完全不恰當的、過度的關注和熱情,好像出土文獻這些埋在地下的東西會真正地改變中國智慧的基礎,改變我們對中國思想基礎的理解。部分的、環節的恢復是存在的,但這裡面就涉及一個問題,既然它如此重要,它又為什麼會被丟掉呢?

真正留下來的東西是什麼?我常常帶我的學生讀經典,我們現在接觸到很多的經典都是2000多年,《論語》到現在2400年,《孟子》2300多年,《莊子》內七篇也是2300多年,外雜篇晚一些。我們今天拿到這個書的時候,第一個正確的感覺應該是感動——你要想想,這書是怎麼傳到你手裡的,它是經歷了什麼樣的過程才能傳到你手裡。……現在我們講的經典都是傳抄的,這樣的經典為什麼能流傳到今天,流傳到你的手裡。為什麼留下來?很簡單,因為歷代都會有人把這個經典看得比自己的生命都要重要,它之為經典不在於別的,就在於內在的品質,思想的含量,智慧的內涵。所以,我個人認為沒有什麼所謂的「經典化」的問題,是一部經典裡面所包含的深刻思想和裡面所包含的真知,慢慢地被人們認識和顯露出來的過程。

所以我要說的第一個方面,就是我要表達我對「經典化」這樣一個思考的反感的態度。


第二,經典之為經典在於其中所包含的真知。真理這個詞在過去二三十年在我們這個知識界幾乎是缺席的,因為各種各樣相對主義和虛無主義的態度,各種各樣相對主義和虛無主義的理由,似乎真知對我們來說是不可能的,你又不是上帝你怎麼能掌握真理呢?真理背後包含的霸權包括有可能形成的思想的固化,或者有可能形成的某種教條主義的傾向,等等都讓我們對真理的問題好像保持了警惕。所以學術跟思想的工作慢慢地好像不再面對真理了。學術與思想如果不面對真理,那我們在幹什麼?學術又不是一個特別好玩的事,學術也不是一個能發財的事也不大能直接帶來權力,那我們為什麼把我們的時間投入到這樣的事業當中呢?不面對真理,我們幹什麼?當然,接下來的問題是,真理到底是什麼?怎麼才能帶來真知?

這個地方我要回應一個科學的主題,最早跟我說的時候我特別希望參與下午的討論,其實我是很喜歡討論人工智慧這個東西的,因為我最近對理工科的、對科學方面的知識越來越有興趣。這裡面馬上就涉及一個問題,在科學如此昌明的時代,在科學知識日益進步的時代,哲學真的有不一樣嗎?你要認識的問題不都已經是科學能解決的問題嗎?你談論的思維的問題難道不可以歸結為腦神經的問題嗎?今天哲學再談宇宙論還好意思嗎?現在物理學已經昌明到今天這個地步,物理學的理論我們學哲學的人跟不看不懂。科學在不斷地進步,哲學又在不斷地原地踏步,甚至在不斷的往回走,哲學真的有必要嗎?這個地方我要強調一點,畢竟我本科階段是學習自然科學的,還真不算完全的外行,所以我要特彆強調,所謂的現代試驗科學,本質上是經驗科學,經驗科學能夠得出來的基本的定律到現在為止都無法自證其普遍性。最典型的質量守恆定律,反應物的質量跟生成物的質量應該是一致的,但實際上從來沒有在試驗里真正做到絕對意義上的質量守恆,那個質量損耗一直都是存在的,即使真能做出質量守恆,你也不具備那樣的測量工具和測量手段。所以接下來的問題是,你就是做10億次質量守恆的試驗都不能解決問題,我們不能保證在下一次質量就是守恆的。所以我一直覺得這種確定性一直欠我們一個證據,欠我們一個論證、欠我們一個理由。

腦神經科學,哪怕把大腦的99.99%的內容都研究清楚了,但就那0.01%的內容里,是不是包含最關鍵的東西?回到這個地方來,經驗科學不能給我們的生活帶來確定性,而確定性恰恰是我們在生活中我們的行為和選擇的基礎。我們每一天都在變化,變化才是永恆不變的,嚴格意義上講,每天我們都充滿了變化,不知道下一秒鐘會發生什麼所以,每一步都是深淵。你不知道,人怎麼才能充滿確定性、穩定性地判斷出生活和方向的選擇呢?這種確定性從何而來,我一直在思考,哲學一直在給我們充滿不確定性的世界中尋找確定性在哪兒,這與我們的真知是相統一的。

偽裝還是證明,我認為到今天經驗科學提供的大部分知識都偽裝其有普遍性,並不能自證其有普遍性,而自然經驗科學聲稱自己有普遍性,做的方法就是數學,所以為什麼數學如此重要,你體會不到數學之美就遠離自然科學,像我一樣堅定地轉行轉學文科。

回到這個地方來,並不是所有的物理學規律都是沒有確定性的,比如說牛頓的第一定理是有確定性的,是慣性定理,這不是試驗的結果,如果一個物體靜止或保持勻速直線運動,如果沒有外力的影響將永遠保持靜止或勻速直線運動的狀態,這個大家可以去查一下這不是試驗能做得出來的,這是思維推理的結果,所以是有決定性的。但這樣的定理並沒有多少。所以我們不能真正的確定性在一個知識仍然在不斷更新和開放,我們也看不到開放的邊界的情況下,我們到自然科學當中尋找根本的確定性。在我看來哲學永遠必要的根據所在就是普遍性和統一性。


普遍性的追求是以統一性的設定為前提的,我們要想尋求真知,這裡有一個非常清晰的邏輯,這個邏輯就是我們得首先肯定這個世界是有統一性的,當然大家注意,世界的統一性是不是一個信仰?還是在哲學上可以證明的,我個人認為是可以證明的,當然我也曾經嘗試著提供過證明,但這今天不是重點。統一性基礎之上,你談普遍性,如果這個世界是有統一性的,也就意味著一定有普遍性,而既然有普遍原理,這個原理是普遍的,也就意味著它無論多遠的地方都有普遍原理的體現,同時無論在多近的地方也都有著普遍原理的體現,我們尋找普遍原理的時候應該到哪兒去找呢?到近處還是到遠處呢?當然是到近處。

關於道的普遍性,其實中國古代非常多的哲學家都講了,無論是孟子講的近心知性,還是莊子齊物逍遙,所以中國古代哲學家強調一。

東郭子問莊子,道在什麼地方,莊子回答「無乎不在」,莊子說道在螞蟻身上,莊子在敗草野草上,東郭子說怎麼更低了呢?莊子繼續說道在瓦礫。東郭子說怎麼又低了,莊子說道在屎溺,於是莊子有一番特別長的論述,這段在《雜篇》。應該不是莊子本人的作品。這裡強調了普遍性,中國哲學家普遍不走經驗感知的道路,即通過經驗對感官經驗進行概括,由此得出基本規律的道路。中國哲學家最偉大的系列中,特別是前秦孔孟老莊四家,全都是向內用力,因為這個普遍的原理,既然是普遍的,就一定在我們最近的地方,離我們最近的是什麼是我們的心理。所以孟子才說:「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者,則知天矣。」充分地了解自己的心靈,才知道人的本性,了解了人的本質傾向,就知道天道的氣象。孟子這樣講,其實老子也有類似的講法,不用向外看窗戶,看內在就可以了。所以在這個意義上我們是能找到真正意義上確定的原理的。

所以中國哲學的向度是切問近思,這出於《論語》。


接下來我們進入到今天最核心的內容,傳世經典中的真知,以《莊子》為例。《莊子》這個書不知道在座的諸位有沒有讀過,相信很多的朋友都讀過,傳世本的《莊子》三十三篇,分內、外、雜,內七篇,外十五篇,雜七篇。學術界主流的意見是內七篇是莊子本人的作品,外雜篇是莊子後學的作品。我最近提出了懷疑,我認為莊子沒有後學,因為以莊子不耐煩的性格不會帶學生,前輩學者中有一個講法是「後世學莊子」,後來有很多人有了《莊子》這本書以後學莊子,外雜篇應該是學《莊子》的作品,外篇最著名的一章是《秋水》篇,其品質粗讀的時候跟內篇比較相似的是,但深入地度其思想之單薄是無法跟《莊子》比的。《秋水》篇不是不同的段落湊出來的,《秋水》篇來自於完整的寫作,也許《秋水》篇非常明顯,整個節奏在模仿《逍遙遊》,每一章都在模仿,連主題都是一一對應的。《逍遙遊》一共是七章,第一講小大之辨的問題,《秋水》篇第一篇也講小大之變的問題,《逍遙遊》的第六第七都是莊子跟惠施的對話。弟子寫東西不能這麼寫。我個人認為內七篇不僅是莊子本人寫的,編輯也是他本人之手,結構之嚴謹,彼此問題和概念觀念之融貫是令人驚訝的。這是內七篇和外雜篇的區別。雖然外雜遠遠低於內篇,但即使是那樣的仿作,後世秦漢都沒有人敢仿作,只要學庄都很糟糕,後世都是學孟子,三蘇學寫文章都是學孟子而不是學莊子,因為莊子沒法學。司馬光有一篇文章是學莊子的,這幾年我持續地在黑司馬光,經典之偉大看仿作能反方向看出經典之偉大。反過來就知道經典為什麼偉大了。莊子最關鍵的問題不是美而是真,莊子不關注美本身的事,可是莊子的文字真好,比如說莊子說一棵樹高,他說這棵樹高到凌山十軔後有枝,說明此下都是樹榦,你想想這個樹有多高。

我們回到《齊物論》末章,有人說這是一個美麗的故事,故事跟美麗一點關係都沒有,看到蝴蝶就美麗?比如說夢為魚、夢為鳥都是有的,重點在於莊子夢見了自己變成了別的動物,這是重點。這一章討論的問題,在歷史的注視中一直有一個分歧,這章到底在討論什麼問題?

昔者莊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蝴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

這一章大部分人解讀的時候都說是跟生死問題有關的,真的跟生死問題有關嗎?其實應該不是,生死怎麼比喻夢覺呢?是死了覺還是活著是覺醒呢?莊子內七篇是用晝夜來講生死。這章別講成生死,那是魏晉那個時期的特點,魏晉人活得很誇張,因為他們的日子過得太好了,他們什麼優勢條件都有,他們既是官員還是作家,據說還長得漂亮,魏晉人是普通對生死問題季度敏感的。所以那時候只要跟生死有問題的時間都關聯起來的。但我們可以看這一章的最後一句話,叫「此之謂物化」。「物化」這個詞有的人說就是死了,顯然這章沒有死亡的含義,這章是跟變化有關的。郭象注是不對的,成玄英延續了郭象所講的生死的問題,可是裡面又引入了別的。前面託夢於死生顯然是郭象注釋,但在自我和他者在物化中,理解自我跟他者的問題,這個問題,這是成玄英引入的話題,這與宋人解釋莊子是一致的。

雖然分歧看起來誰也說服不了誰,雖然你們能聽得出來我的傾向是要講「物化」,是要講自我跟他者之間的關係,這個怎麼證實呢?我們很多人讀古代經典,停留在注釋這個層面是不對的,注釋再偉大不如經典本身偉大,我們讀經典還是要回到經典本身,大家一定要注意這章的邏輯結構,兩個「不知」,分與物化是從不知到確定的知。「不知周也」,夢為蝴蝶的時候,非常地開心,夢見會飛了,不知道自己是莊周,這個不知大家注意是真的不知,你真的不知道自己是誰。我是常常做飛翔的夢,我在夢中飛翔的時候是真不知道自己不會飛。第一個不知是確定的不知,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與?你記得自己夢為蝴蝶了,你無法確證到底是莊周夢見自己變成了蝴蝶,還是莊周是蝴蝶的一個夢?

笛卡爾《第一哲學沉思集》第一時間就在寫這個東西,你怎麼證明自己不在夢中,有的時候時光流逝得太快了,一轉眼20年過去了,我在北大教書已經20年了,20年的時光突然心生感慨人生如夢,覺得自己還挺深刻,深刻啥呀,你真正的深刻是證明自己不在夢裡。你怎麼證明?莊子的道路之所以偉大,是中國哲學家最偉大的地方,莊子壓根兒說我幹嘛證明自己不在夢裡,我做這樣的哲學的努力幹什麼?既然無法證明說明這個路不通,我證明它幹什麼?但有一點我們是清楚的,推動這兩個不知我們知道,第一個不知告訴我們周玉蝴蝶必有分矣,莊周夢為蝴蝶的時候不知道自己是莊周,說明蝴蝶生存的境遇跟莊周的生存是隔斷的,這說明兩個境地是有區分的。這太重要了,你要知道在哲學上想證明客體的存在是多麼地困難,整個西方近代哲學,從笛卡爾以下,我要說錯了,錯了就錯了,到現在都沒有從自我達到麥克風,都沒有辦法證明我手裡的麥克風是存在的,笛卡爾還得先靠證明上帝的存在來保證世界的存在,周與蝴蝶必有分矣,我處於其中的一個物境一定來自於另外一個物境,由此證明有在我之外的其他物境的存在,所以客體是存在的。這是物化的真正含義。我覺得《莊子》這一章最了不起的在於真正意義上證明了客體的存在。

不管客體是什麼?是夢還是非夢,總之兩個物境是存在的,所以有兩個不知得到的確定的知而莊子哲學偉大的地方在於不知的強調和關係。

我們到課題存在的證明這個地方做一個闡發,接著我們來看這一章,這也非常著名,這是講「不知」講得極偉大的一章。

南海之帝為倏,北海之帝為忽,中央之帝為渾沌。倏與忽時相與遇於渾沌之地,渾沌待之甚善。倏與忽謀報渾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竅以視聽食息,此獨無有,嘗試鑿之。」日鑿一竅,七日而渾沌死。

王夫之解,把「忽」解為知的觀點。但有一點,倏與忽謀報混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竅,以視聽食息,此獨無有,嘗試鑿之。」倏跟忽每個人都有知,你不能說忽就是不明,倏就是明。船山解為對法,南海之地北海之地強調的是相對相反,中央之地為渾沌,倏跟忽是短暫的不確定的知,藉助著王船山的解釋,渾沌是不知,總是在渾沌那個地方,還是時不時在渾沌那個地方。也就是說有限的短暫的知可以在混沌那碰面,也可以不在渾沌那碰面,倏跟忽兩種相背反的知,在渾沌的不知中都有更好的展現,都有更好的狀態。

於是,倏與忽這種短暫的知都是在強調。他們兩個人就說,我要報這個渾沌之德,之後就是嘗試鑿之,日鑿一竅,七日而渾沌死,那麼渾沌死,倏與忽還能有相遇的地方嗎?不再有相遇的地方,又由於沒有不知對它的呵護,使得倏與忽不好的方面出現了,而且兩者之間的背反不再有相互溝通之可能。這就是這一章的含義。所以這一章告訴我們「不知」的重要。

知和不知哪個更確定?但不知是不是知?這個話說得很繞,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不知道。我知道我不知道,其實還是我知道。不知道其實這個不知其實是分著層次的,不知都有很多的層次我知道自己不知道什麼,這是一個層次,我不知道自己不知道什麼,這是一個不知的更根本的層次。所以一旦到這個地方你就會知道,一旦到了我不知道,我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什麼,只要繞得過來,這還是一種知,但是無比確定的知,不知比知要確定得多。

《齊物論》:「道隱於小城,言隱於榮華,故有儒墨之是非。」莊子是要解決「是非」的問題,但是注意,只要一產生是非,是非彼此之間就背離了,強調儒家的是非,墨家強調墨家的是非,而且儒家批評墨家的是,肯定墨家的非,墨家相反,這是彼此之間相背相反的,這就是南海之地,北海之地。是不是所有的知都是是非?《齊物論》中把所謂的知都當成是非嗎?莊子的知是有非常多豐富的層次,這是《齊物論》非常著名的一段,這一類的知我概括成可不可,然不然,無物不然無物不可,不同的物類喜歡吃不同的東西,人喜歡吃米飯,麋鹿喜歡吃草,貓頭鷹喜歡吃老鼠,這些哪些是最好的味道?哪個味道是正確的味道?這是「毛嬙、麗姬人之所美也。魚見之深入,鳥見之高飛」,這樣說「沉魚落雁」是罵人的話。麋鹿見之決驟,這就是撒腿就跑,誰知道真正漂亮的標準呢?可是到這個地方,人有人之美,鳥有鳥之美,這是可不可然不然的知。這有點像我們吃飯,我們吃飯的毛病比較多,我不吃魚,有很多朋友說,立華你吃點魚,吃魚能變聰明,我說你這個罵人也不能這麼罵啊;我們吃一個好吃的東西,一道菜吃完了以後真好吃,建議你也吃點,這不是是非,吃飯的時候最怕飯桌上各類營養專家,告訴你說這個有營養,這個有利於什麼什麼。你注意,它就把這個可不可然不然的局部性的具體的知,上升為普遍的知,是非就是把局部的知、上升為普遍的知以後,所達到的那個知,實際上就是不恰當的普遍化之後帶來的知。我一定要特彆強調,我覺得學習和思考,特別重要的就是我們要分別什麼是普遍的,什麼是不可普遍的,對於那些試圖本來不可普遍化,卻試圖生成自己普遍的那種論調,一概拒絕。

我們可以看到,種種企圖都是把局部的知上升為普遍的知,這個背後都有問題,就是忽略了不知之可貴,就是渾沌。我們今天這個時代是非的普遍,每一種道理都在不斷地聲稱自己是普遍的,帶來的結果是有各種各樣惡劣的結果,這個結果實際上是可怕的。大家知道這個結果有興趣可以去章太炎先生的《齊物論釋》也各種各樣的理由去征伐,本來是奔著利益去的,以道義之名行饕餮之實,所以不可普遍化的知識一旦獲得了普遍化的形式,則道之所以虧,七日而渾沌四,不知美,那個知善的方面不具備了。


不知之為真知,這是非常著名的一段,都不用說了,這段特別有意思。注意最後一句話叫「緣督以為經」。這個「督」為「中」,沿著中所以第二個層次講的道路長此不變,這個是太偉大的想法。我們都知道忠道是好的,可是沒有人問一個問題為什麼中道是好的,我們一張嘴就引孔子,過猶不及,但你要告訴我為什麼過猶不及,為什麼中道是好的,中道為什麼應該人是應該選擇的,關鍵是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這強調的是人本質上的無知處境。中庸根據在於人的本質上的無知的處境超越不了,如果擁有權知,不用中庸,你100%贏,你還要謹慎什麼呢?既然擁有100%的知幹嘛要謹慎呢?謹慎的根本在於不知,其實大家回去可以看一下《中庸》首章,講中庸的根據也是在不知當中的。其實《中庸》這篇中將中庸的道理也是根源於人類本質的無知處境。

由於我們知道自己不知,所以我們要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這就帶來了中國文明的根本道路的理解,中國文明對自然的態度中,大家注意老子講「夫萬物之自然而不敢為」,我們只能協助天地造化而不能代天地之造化,下午人工智慧的討論就是代天地之造化。關於人工智慧最關鍵的是,有沒有可能擁有自我意識,我有一個論斷,人工智慧如果擁有自我意識,那說明人類存在的目的就是為了發展出人工智慧,只要發展出人工智慧,人類作為一種低等級的存在就可以消失了。但好在我並不認為這是可能的,雖然我有一點受挫,圍棋被人工智慧贏了。


最後這個題目是挑事的題目,本來是抱著看熱鬧的目標來的,作為自在之物的歷史和「在我」的歷史,客觀的歷史認識客觀是如何看待的。真的有這個客觀的歷史嗎?這種客觀的歷史在什麼情況下是客觀的,第二點,這個客觀的歷史對於我們活生生的歷史發展來說,到底有什麼意義和什麼樣的價值,這個恐怕都值得我們去思考。所以當我們把歷史當作自在之物,作為一個無關和客觀的東西做研究的時候,即使得到了一些知識上的擴展,這樣的一個知識上的擴展,沒問題是好的,但接下來的問題是,這種知識上的擴展,到底是什麼意義上能對我們的生命的意義,能對未來的展開有意義?能對未來人類的選擇有意義?

最後我用孟子的一句話作為結尾,孟子有一句非常著名的話「《詩》亡而後《春秋》作」,這是值得思考的。春秋就是歷史寫作,詩亡以後歷史寫作才興起,這是一個進步的過程?還是一個衰勢的表現呢?在孟子看來,經典的上下文語氣應該是講歷史寫作的出現就是衰勢的表現。當你無限地追求所謂的歷史的真相的時候,不斷地追求各種各樣歷史的細節的時候,其實是消滅了更偉大的努力和進取的分享。詩的意思是什麼?我們講風、雅、頌,頌是榮告神明,這就是構想偉大的奴隸,詩裡面記載的歷史不見得是真的,某種意義上甚至可以這麼來理解,沒有一個偉大,我們編一個偉大,讓這樣的偉大照進我們平凡的生活,激起我們偉大構想的能力,努力地朝向偉大。《左傳》的版本里沒有趙氏孤兒,可是為什麼司馬遷選擇了傳說呢?當我們不斷地用客觀化的努力,會不會消減我們構想偉大的努力。我並沒有答案,但我的傾向性很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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