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群少年，正在一邊打遊戲，一邊等待死亡

Dr Bing | 人格實驗

今天的文章，我Bing想和大家探討一下，當一個人被剝奪全部希望以後，會變成什麼？

記得我Bing以前在《減負奶頭樂》中，提起過的一部反烏托邦電影《虛擬世界》嗎？2047年，人民心甘情願終生連接在遊戲設備上虛擬生存，平均壽命降到40。 主角偵探經過一系列的調查，發現：政府不願負擔高額的居民社會保障，而故意和遊戲商勾結讓人們沉溺遊戲，以此擺脫醫社保。 最後，主角選擇了進入網路虛擬生活，成為等待死亡的奶頭樂一員。

我Bing沒想到，這一幕，在中國一個神奇之地，已經上演了近10年。

深圳三和

深圳，中國最輝煌的城市，改革之城，科技之城，但深圳三和，卻是另一個世界。

三和是指「三和」和「海信」兩個人才市場為中心的一塊區域。

這是一個極具魔幻現實主義色彩的地方，發生著各種讓人絕望的怪事：

出租屋抬出一個人，蓋著白布送上救護車，呼嘯而去；打工者跟中介大打出手，瘋了似的敲碎人力市場的玻璃，動脈割破，血灑一地，只因工錢扣了兩塊；一袋行李被網吧老闆扔出門，隨即走出一個頭髮打結、渾身酸臭，精神恍惚的大孩子，搖擺地走了幾步後轟然倒地。。。

這就是三和，居民的主要是全國各地來淘金的青年，沒學歷也沒有任何謀生技能，很多來自不幸的家庭，夢碎後，淪落到三和，靠日結——按日結算的零工，有一天是一天地苟活在社會最底層。還有黑中介，賭徒、酒鬼、站街男/女等。

三和的貴族，住在8-15元一晚的日結床位。十幾二十個人擠在臭烘烘充滿尿味汗味的陰暗霉濕的小房間。但他們已經是貴族。

三和的中產，住在6￥-8￥包夜的網吧。三和有著全中國最廉價的網吧——1元一小時，6元包夜！

中國，不，恐怕全世界都沒有一個地方，有三和這樣高密度，而且便宜的網吧。任何一個犄角旮旯，都能找到一家網吧，裡面是成群的，搏殺中的忘我青少年。

6元都交不起的三和下層，就住在廢棄廠房：

三和的最底層，就只能以天為被——這裡，流浪漢隨處可見。這樣大面積的流浪漢聚居，只能發生在四季無冬的深圳。

在三和路上，總能遇到從網吧通宵出來，走著走著就一頭扎倒的年輕人——可能在網吧奮戰了幾個通宵，猝死了；或是幾天沒吃飯，餓暈了。

在三和的Q群或貼吧，每天都能看到成千上萬這樣的信息，「餓了三天，團個面吧」，緊跟收錢用的微信號。

這是一種公然的卻又不失尊嚴的要飯——求你發個4塊錢的紅包，請他去吃碗三和著名的雙豐麵館的清水面，又稱掛逼面。

（散煙、2L純凈水、挂面，合稱掛逼三寶……）

什麼是真正的貧窮？——不是你一年沒去過餐館沒買新衣，而是——一個不小心就餓死街頭——這在三和卻是平常事。

三和文化中，最重要術語，叫掛逼——就是死亡。三和人，是全中國離死亡最近的一個群體，他們擁有的全部財產，大多在百元甚至10元以內，吃了上頓沒下頓。

三和大神

為什麼一個人能窮這樣？

因為，三和的信仰，是「不窮到餓死，都不去工作」——曰：不掛逼，無日結。

信奉了這個哲學的人，獲得了一個尊稱——「三和大神」——在網上多年來被成千上萬人膜拜。

不是每一個三和居民都有資格叫自己「三和大神」，真正的「三和大神」，必須已經完全放棄對社會認可，世俗成功，完整人生的追求，徹底拋棄包括「娶妻生子」在內的希望。

有幾個大神的故事廣為流傳，一個叫小黑，剛來三和的時候還是個白凈清秀的孩子。

他天真單純，和一隻小黃狗相依為命，人緣很好。直到被人用一張百元假鈔騙走了身份證。

因為沒了身份證不能進廠，從此小黑就淪為睡大街的流浪漢，小狗也被人偷了吃了。終於有天，小黑崩潰了，好心人撥打120把他抬走了，幾天後人們在三和又發現了小黑，這時他已經瘋了，成了真正的「大神」——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該吃就吃,該睡倒頭便睡，再也不用在意世俗的眼光：

一個叫「皮褲哥」，因一年四季穿一條皮褲而得名。一開始，也是個面容清秀甚至挺帥的男孩。據說是湖北人，姓卓，從小父母就離婚，都不要他，跟著奶奶長大。

他的故事和小黑差不多，也是隨著身份證被騙，神經失常而一步步地淪為了一個流浪漢。據說他已經死於今年冬天。

他和很多三和大神一樣，因為早已無家可歸，只能選擇繼續流浪。

他們被尊為三和大神的精神偶像，也許是因為，他們現在的樣子，就是著自己不久後某天的歸宿吧。

三和信條

保守估計數目上萬甚至十萬的三和人，每天像殭屍一樣在城中村遊盪……只有當餘額塊為0時，才會出去找日結。

所謂日結，就是當天的工資當天結算的零雜工——有時是掃廁所，有時是看大門，有時是發傳單……工資都在每天100元左右

三和大神只做輕鬆的日結，比如，保安或快遞，一定選保安，因為快遞累。當晚，錢一拿到，大神就會進入網吧，直到下次餘額為0。

富士康曾來三和招聘長期工，甚至打出入職就發600元獎金的廣告，卻總是鎩羽而歸。因為，一旦去了富士康，就沒日結沒網吧了，就成了生產線上的牲畜。

「日結一天，闊以玩三天」！這是三和大神的信條：永遠別想讓一個有一百塊的三和大神，第二天去工作。

這個信條是哪來的呢？2010年，龍華富士康連續發生了14起跳樓事件。那之後三和開始了「黃金時期」，來了越來越多隻願做日結的打工者。 「日結一天闊以玩三天」，成了一句暗號，在三和人之間流傳。

日結的錢還是來得太辛苦了，快錢有很多。

第一個，是賣掉自己的身份證。身份證統統可以在三和變賣：1980年以前的40元，80年-90年的40-80元，90年以後80-100元。真正的三和大神，是沒有身份證的。

第二種，是騙貸。三和有一種門店，專門幫人騙取分期貸款平台的錢 ，叫「手機分期」 。比如幫你申請4000元的貸款，門店拿3000，你拿1000， 代價是你要背上4000元的債， 然而這點代價這對於三和大神不算什麼。最厲害的人手機里整整三屏網貸APP。

第三種，也是最危險的，做法人。黑公司會先支付中介5萬，重重抽成，最後「法人」會得到1-3k酬勞。代價就是你要承擔企業的所有法律責任。飯都吃不上的時候，沒有人在意風險。

不懂三和的人會想？為了幾十塊賣身份證，為了小几千做法人？在深圳這樣的地方，錢這麼經花嗎？

神奇的三和有著全中國最低的物價：早餐1塊的饅頭，午餐和晚餐是4塊的掛逼面，6塊網吧包夜，100元的確可以過上三天。再加上，今日不知明日事，明天可能就會餓死，所以三和大神根本不會去想一周以後的事兒，不會打一個月後才能拿到錢的工。

工作對他們來說，絕不是為了吃飽穿暖，也不是為了買房買車。更不是為了組建家庭，工作的原因只有一個——上網。

拿到日結工資的人，便立即煥然一新，衝進網吧，晝夜砍服。為了在網吧多賴上一天，不止一個人賣身份證、賣血、賣撿來的一片枕頭，偷盜、搶劫，什麼事都幹得出來。

假如他們有了幾百塊錢，就會去炸金花，贏了，那就吃上頓好的，然後炫耀一下。

輸了也沒事，反正遲早也是要去睡大街的——身無分文，昏迷，最後被抬走，似乎已經是三和人既成的宿命——畢竟流傳說，從來沒有能從三和走出去的人——都是抬出去的。

人的報廢

三和之外，那些豐衣足食，生活小有不順的人，喜歡把比「喪文化」更喪的「三和精神」頂禮膜拜，抒發內心的對世界的不滿，以為，大神們就像武俠小說里的丐幫大俠，世外高人。

但現實遠沒有這麼浪漫主義。

人的意志會鏽蝕、腐化，當過了某個臨界點，還會「叮」的一聲驟然崩塌，再也無法重啟。時長日久，三和人便像報廢了的汽車，難以發動，完全成為遊戲的奴隸：

「還有十幾塊錢，算了不做了，先上網」，大家都是這樣想的。很多人為省下網費，一天只吃一頓飯，能賣的東西也全賣了，在巷子里轉來轉去，希望碰見熟人，接濟個五塊十塊。

其實，這和毒癮大作時的癮君子，已經沒什麼區別了。

我Bing不是又藉機抨擊遊戲，但遊戲的確是一個人人格喪失時，最便宜，最易獲得，最好依附的毒品。

「人生沒有了盼頭，遊戲就成了最後的歸宿，忘掉外面的世界，忘掉一切的自卑，因為停下來的時候，你就會想自己很悲哀。」 一個三和大神說。

不玩遊戲的小姐呢？只要還能付床位，也不願意去站街，要麼聊天，呀或乾脆倒頭大睡。「基本上一年四季在冬眠，不知道為什麼老是這樣。」一位小姐想了想，說：「也是，也感覺到沒意義。」

三和大神，是中國產業轉型歷史洪流的一個社會微觀縮影——製造業衰落，大量沒有教育，沒有技能，家庭也沒有「兜底」能力的孩子，成了產業轉型徹底的犧牲品。

一開始從大山，從鄉鎮千里迢迢來到「遍地黃金」的深圳，滿懷希望地進廠，隨著流水線上歲月的消磨，時間越長，越發明白：即使是去最高大上的富士康，秒復一秒的重複工作，也永遠不會讓他們過上體面的日子。連活著都已經竭盡全力，更別說考慮——教育、夢想、階級突破這些遙遙無期的東西。

於是，突然有一天他們共同決定了不如放棄一切，沉浸在虛擬的快樂當中，畢竟所有努力都可能化為泡影，但遊戲里，卻是實實在在的開心。這和開篇提到的電影《虛擬世界》劇情，不是驚人地相似嗎？

遠離底層

就這樣，漸漸地，這些原本生活在最底層的凄慘的三和人，竟然在毫無希望的日結生活中找出了一種全新的文化精神。「三和大神」這個群體真正站上了歷史舞台。

我真的不知道怎樣才能真正幫到群年輕人。在貼吧留的微信打個錢？路過時送個飯？

但作為母親，我知道我要做的是——永遠不要讓孩子面臨跌入底層的境地。因為屆時，事非意志就能改變的了：底層的環境，就像一個巨大的黑洞漩渦，把人吸進去。

很多讀者都以為我Bing奉行精英主義，其實不然。我的母親是被打倒的銀行家後代，4歲父母死後，一直在社會底層掙扎，後來成了高校系主任，省級名師。她從來沒有要求過我成為人中龍鳳，而是一再警告：永遠不要跌入底層，永遠！而她曾經在社會底層生活的日子，至死，她都沒有跟我透露過半句。

後來，我對孩子的要求也只有一個——千萬不要跌入社會底層。

我們作為家長，能為孩子的做的，大神們已經告訴我們了——一個充滿關愛和禮節的，「有家可回」的家，和盡量好的教育。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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