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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最小書店的前世今生

本文首發於04月20日《新華每日電訊》「草地周刊」

新華每日電訊記者張修智、王若辰

北大東門正對著的成府路上豆瓣書店,左是小鄧,右是卿松。本報記者張修智攝。

差10分9點,小李打開灰色不鏽鋼防盜門,進屋,開燈。

節能燈灑下的白光照亮了60平米的店面,30副鐵架子上沉睡一夜的書,彷彿一下蘇醒過來。

這天是周一,是有北京最小書店之稱的豆瓣書店尋常的一天。

書海擺渡人

脫下外套,小李打開電腦、刷卡機、小票機、印表機、手機。手機要打開兩部。從去年開始,豆瓣書店開始使用微信在朋友圈中發布新書信息,一部手機上加了4000多個顧客,已不能再加。

「微信對銷量幫助很大」,她一邊說,一邊登陸豆瓣、淘寶、孔網、QQ、蝦米、微博,這些都是豆瓣書店的賣書渠道。

小李是內蒙古人,已經在店裡幹了3年,是這家小書店中目前幹得年頭最長的店員。

東邊一壁牆的書架下,碼放著十幾捆書,都是顧客通過微信預留的,多數會上門自取,外地的用快遞寄出。

書捆有大有小,最大的一捆是10卷本的《王小波全集》,最小的有兩本書,分別是恩斯特·貢布里希著的《世界小史》與白謙慎的《傅山的交往和應酬》。

從12年前來到世界的那一天起,主打人文社科類圖書就是豆瓣書店的定位,沒有變過。

回復完網上和手機上的留言,小李開始核對昨天的賬目,然後打包網上新來的訂單。今天不多,只有兩單。

幹完這些,她開始查看前一天銷售的圖書,補書上架。昨天的銷售額是1800多元,這個數目不會令店裡的人歡呼。計入各種成本,平均每天營業額達到2000元,才能維持小書店的運營。

豆瓣專賣舊書。舊書與二手書不是一回事,是指零售商沒有賣掉退回給出版社的書,包括出版社積壓的書。豆瓣從這些書中挑選中意的,以平均6折的價格賣給讀者。

品位與價格,毗鄰北大、清華的地理位置,是它在小書店越來越少的北京今日還能生存下來的法寶。

接下來,小李開始檢查工作用品,看是否需要補充,零錢、快遞單、快遞袋、打包紙、打包繩、膠帶、筆、紙、本子等等,都在檢查範圍之內。

每當有新店員加入,小李做的上述工作,都是豆瓣書店要培訓的內容。

只有一樣不需要培訓,那就是對書的熱愛。來豆瓣做店員的,是那些在這樣的招聘廣告前沒有退縮的人:

工作時間:早九點至晚六點,或:中午十二點至晚九點半。每周只能休一天(只能在周一至周四中選擇)。

需要如螞蟻一般的辛苦和堅韌;

需要對工資只有較低的要求;

需要對書本身有變態的熱愛;

需要起碼一年的時間。

不過,要在骨感的現實面前堅持下來並不容易。最短的員工,幹了一個月就走了。

「有的住在燕郊,上下班要4個多小時,實在太累了。」「殘忍」的招聘廣告出自老闆娘小鄧之手,她理解走掉的員工,但仍用「斷指般的痛」,來形容店員離開帶給自己的打擊。

小李承認,豆瓣給的工資不高,但老闆夫婦人厚道,有事啥的請個假很方便,所以一直干到現在。

「我不是個好的老闆。沒有辦法給很高的工資,沒有辦法給很好的福利,沒有辦法給很好的工作環境,沒有辦法給很體面的職稱。當人家的母親說,我的孩子在哪裡哪裡當什麼什麼的時候,我們店員的母親或許只能說,我的孩子在一個小書店當一個小店員。」在豆瓣網上的一篇日誌中,小鄧帶著內疚寫道。

9點35分,來了這一天的第一撥顧客,是3位中年女士,其中一位挑了本散文集買下。

晚上9點,書店按時打烊。這一天的銷售額與前一天近似,不到2000塊錢。這意味著,以這家小書店為舟,又有100多本書,被擺渡到了讀者的手中。

書海無涯,4000多個日子,已從書店的紅牆磚外如水般流走。

北大東門正對著的成府路上的豆瓣書店。

小而美,珍貴而脆弱

2006年5月4日,25歲的卿松與26歲的小鄧合夥創辦了豆瓣書店。

卿松是四川人,小鄧是江西人,兩人相識於著名的學術書店風入松。那時還沒有「北漂」這一說法,兩個人的生命軌跡因書而漂到了一處。

此前,卿松準備報考北大的研究生,租住北大朗潤園的房子,想找一個就近的工作補貼伙食,於是到北大南門東側的風入松兼職,每天干3個小時,掙300元錢。

「沒想到,如忽入深山的懵懂少年遇到世外高人,從此迷途不知返。」在一篇日誌中,小鄧這樣描述卿松當年走上開書店之路時的情形。

店址選在了北大東門正對著的成府路上。起初在路北,後來搬到了路南,一直到現在。

房東是一家國營機構,房子是如今少見的紅磚房。兩人的分工是,卿松主要負責選書、進書,小鄧打理店面與財務。

卿松外表樸素,沉默寡言,看不出一點生意人的圓通,甚至還有點兒不食人間煙火。

有一次,幫豆瓣拉書的司機老趙家娶兒媳婦,問卿松:你結婚時給了你媳婦家多少錢?

卿松答:沒給啊!

老趙又問:那買了哪些首飾?多少衣服?

卿松答:她不會自個買嗎?

回來卿松問小鄧:老趙為啥問那麼奇怪的問題?

氣得小鄧:你以為娶媳婦那麼容易啊!全天下人都跟我家似的,不但白給還倒貼!

卿松的激情與細緻體現在選書、進書上。有一年,他碰到了一本覺得不錯的書,一下子進了1000本,結果賣了好幾年才賣掉。

只要有流動,就不會有『死書』。」卿松說。他坐在書店內間的工作間,不到十平米的長方形空間里,除了滿滿當當的書架,還一摞摞書從地板壘向天花板,沒擺書的空地便形成了這個內間的「路」,進進出出,扭身伸腰,都在這條「路」上進行。

卿松坐在「路」的盡頭,三面環書。這是他最習慣的狀態。

在顧客眼中,卿松是個「短頭髮、戴眼鏡、小個子、臉色有點蒼白的尖臉店主」,不太會討好顧客。有時候,顧客把翻開的書倒扣時,他會臉色難看地上前制止。

卿松和小鄧要辦一家純粹的書店,這樣的書店只用精挑細選的書來討好讀者。

豆瓣的氣質很快就吸引來同類。

「我從未見過一個書店,擁有如此高比例的精選書。這裡極少見風頭正旺的流行文學,而風頭退去的流行文學和虛浮的經管鴨湯,更是完全被拒之門外。店主小心地篩選著文史哲圖書,豆瓣書店就成了一個在文史哲的樸素中尋找閃亮寶貝的地方。」豆瓣的常客王虹光在一篇文章中這樣寫道。

王虹光畢業於清華大學,是一名建築師。某一天,她在豆瓣淘書時,碰到記者來採訪,聽到豆瓣的經營狀況並不好,回去後以豆瓣書店為題,寫了一篇文章發在自己的公號上,義務地為豆瓣做廣告。

在她看來,豆瓣難容兩人同時挑書的E型書架,正顯示了小書店的魅力。「面對高端大氣動輒3層的商業書店,內心是崩潰的。這裡卻不然,足夠小的面積和貨架長度,讓我可以拋出一兩小時,細細慢慢地逛上3遍。」

豆瓣在讀者心中的分量讓豆瓣人自己都有些始料不及。

去年2月23日,豆瓣書店遭遇一場虛驚,有關部門認為其所租房子違建而發出「堵門」通知。這是讓卿松與小鄧發懵的一天。小鄧急得滿街去找房子,連平時不考慮的商場都去了,但不是太貴,就是人家不租。

接到通知的當日下午,小鄧寫了篇日誌,發在微博和微信朋友圈中,表達沮喪之情,結果,好多讀者趕來為豆瓣加油。一些許久沒來的顧客也跑過來買書,離開豆瓣的前員工聞訊也來慰問。

「連續好幾天,店裡的人擠得滿滿的,每天都賣出8000多元。」店員小李回憶。

幸好,有驚無險,房東協調成功,豆瓣得以繼續。

一些讀者似乎也感到了小書店生命線的脆弱,不時帶點心、水果過來給豆瓣,無言地表達對小書店的喜愛。每每這時候,小鄧都要在朋友圈中開心地曬一下。

3月最後一天晚上的9點鐘,小鄧在朋友圈中發出一條配圖信息:「今天收到的百香果、芒果乾、雪參,謝謝讀者惦記,下班啦。」

為補貼書店經營,卿松自學了美術設計,為圖書設計封面。掙來的設計費又用於維持書店。這是卿松的設計作品。新華每日電訊記者王若辰攝

隨時準備關門,又「像站在領獎台上」

網上有許多關於北京書店的攻略,最有名的是知乎上的問答「北京有什麼值得一去的書店」。這個問答的瀏覽量達到了55萬多。

在每個攻略中,店面狹小,不賣咖啡,也從沒有線下活動的豆瓣書店都榜上有名,甚至名列前茅。

但是,卿松與小鄧卻隨時準備關門。

房租已經連續3年上漲,營業面積62平米的豆瓣,年租金達到了20.4萬元,且由從前的季付改為年初的一次性付齊。

網路改變了人們的消費方式,是另外一個因素。浸淫書店十幾年的卿松與小鄧明顯感覺到,到書店來買書的年輕人越來越少了。

政府在扶持文化,書店如今已不用交稅,但這些舉措抵不上商業力量的搖撼。

卿松與小鄧想到過去申請政府對書店的補貼資金。但表格填到一半就填不下去了,其中的一些要求豆瓣根本就無法達到,比如營業規模、線下活動等。

法制出版社編輯高山是個資深書迷。豆瓣還在成府路北邊時,他是豆瓣的常客。他認為,城市像一座森林,應該有多種多樣的生態。「豆瓣這種小書店雖然很小,但對城市的文化生態其實非常重要。」

他認為,書店的經營壓力主要來自房租,政府的補貼應該先考慮艱難承受這種壓力的小店。

對於豆瓣的前景,卿松與小鄧抱有平靜的達觀。他們隨時準備迎接書店關門的那一天。

「我們會一直開下去,直到開不下去的那一天。但那一天到來之前,我們不會提早尋求別的出路。」卿松說。

小鄧以貌似豁達的態度面對這一話題。

「我經常想,等到豆瓣書店倒閉的那一天,我應該寫一篇文章,裡面全是我們需感謝的人,像記流水賬一樣,一個一個的列出來。每想到這裡,我就像站在領獎台上,看看台下,自笑一聲,『嗨,我們要感謝的太多了』,然後,熱淚盈眶……」在一篇日誌中,她用調侃的語氣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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