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見了死亡

剛剛看見家群里有人提及老一輩的村人或是腦梗或是肺癌晚期，已有多人行將就木，奄奄待死。

他們都是在給奶奶打電話時，得知這些消息的。我猜測奶奶或許感慨或許恐懼，面對於她並不遙遠的死亡，並不能坦然。我不願作這種設想。彷彿自己的思維稍稍偏向這種可能時，就是對長輩們的詛咒。

奶奶八十歲高齡，孤苦多年。我每次去陪她時，她都會說，「你看我已經八十歲了，還能活幾年啊」。我知道她是害怕死亡的，每每聽到她提起她的同輩之中誰誰已溘然長逝總免不了一陣唏噓。

死亡很遙遠嗎？好像並不。我看見過死亡。

村裡有一位比奶奶年長的老太太。她多年前就開始佩戴假牙，當我看見她從嘴裡取出假牙，放進河水裡刷洗的時候，那乾癟的嘴，我覺得我好像看見了站在她身後伸長了舌頭、垂涎欲滴的死亡。

我養過一條只吃火腿腸的黑狗。某一天從中學回家時，媽媽告訴我它不吃飯了。我不相信，因為它還那麼小。我去看它，它的眼睛濕漉漉的，髒兮兮的，糊著眼屎、污垢和眼淚，無助地看著我。我哄著它，嘗試著讓它站起來，甚至對我嗷一嗓子。後來我失望了。它始終懨懨的。再過幾天，它死了。媽媽把它埋在了河流經過的那棵木子樹下。這也是我親眼見過的死亡。

我的大舅，他死的那一天，我在江科的植物園裡。是深秋，樹木葉子落光了，蒼灰色的枝椏稀疏而又堅毅地直指蒼天。我當時想，這是垂死掙扎的生命力。當晚就得知大舅死了。我木木的，沒有特別濃烈的感覺。第二天去到大舅家，看見大舅媽瘦弱的身影，我眼淚就刷刷的流。有道士在做法，嘴裡念念有詞，我穿著孝服跟著哥哥姐姐們圍著黑木靈柩轉了一遍又一遍，我試圖聽清楚道士嘴裡念的是什麼，但是一直到轉地頭昏眼花還是沒聽清。

送完靈的晚上，大夥找了一塊空曠的田地，把大舅的衣服、被子，所有用過的東西，圍成了一個堆，然後將一支火把丟在堆上。火燒起來又滅了，大家都說大舅不肯走。叫來大舅媽跟他說，快走吧，我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說完火再沒滅，一直把舊物燒盡。我站在風裡，輕輕的說了一句，大舅再見。

死亡的儀式也是人們敬畏死亡的一種方式吧。

去年看過一本書，叫《最好的告別》，是一個外國醫生以多段經歷講述人生的最後階段的生活方式的故事。美國人面對死亡十分地坦然和順意，我以為中國人對於這一點是需要學習的(然而很難，因為美國人信神，中國人信鬼)。因此我還是寄希望於科技發展，能夠最大限度地為人類延長壽命。但是，即便如此，人還是難逃一死。只希望將來我面對死亡的時候，能夠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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