汨羅江之死
原標題:汨羅江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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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笑替代了嚴肅,快樂淡化了憂患,一個偉大的靈魂不知何時起已輪為空洞的景觀。似乎歷史在今天又來到了一個新的拐點,被無知的後來者們斷然否定、扭曲和拋棄,正如詩人跳入汨羅江那一刻一樣,他那瞬間被極化的民族氣節在這個時代已經被坍塌被萎縮,幻成一段可有可無的古代傳說」。
人的年歲往往是事不過百,即便個別無意中走對了所謂的養生之道,也只是在上百之後努力多看了幾眼糊模而朦朧的春秋,掙扎著多伸了伸幾經僵硬的手腳。對於生命的薄弱,在蔣旦《秋燈瑣憶》中的主人翁蔣妻秋芙算是禪悟之透的寥中之一。
她常對著丈夫似有勸慰之意,那感覺與意境似是要表達人生得意須盡歡的況味,其時而向身邊的老公如是說道:「人生百年,夢寐居半,愁病居半,襁褓垂老之日又居半,所僅存者十一二耳,況我輩蒲柳之質,猶未必百年者乎。」
現實主義者們應該是會將這句話鐫刻與裝裱的,不管怎麼折騰,你的最終彌言莫過要一小塊彈丸黃土,僅此。然而,相之人類這一永無藥劑可以更寫的生死走宿,那自然界巍峨與奔騰不息的山山川川不免就會令人有所惆悵與嫉妒。汨羅江,自從她開始被走紅,一夜化身旺族被所有國人朝仰時,走近依能嗅出一點古氣的她儼然已是一泄二千多年。
汨羅江本無什麼特別讓人垂青的地方,在所有的江海中只是那麼的一泓清水,在所有的名川中也只是那麼的一支涌流。安安靜靜,朝來夕去,從東至西輕潺潺直入洞庭,象幾許封建家庭的大家閨秀遵規守矩,溫溫婉婉。可以說她是不會想到那麼一天醒來竟發現自己再也不屬於自己,再也永無寧日。
她只隱約知道自己的命運被一人類推崇的詩人所扭轉。那個詩人一恨之下跳入了她的懷抱,就再沒想離開的意思。她不清楚這個詩人的靈魂帶有什麼樣的神符,對她而言又將會是福是禍,但自己與這個詩人的命運是永遠綁在一塊了,這一點她很清楚,因為每到這個詩人到來的那一天,人們總要向她獻上祭品與紛呈的禮祭,冥冥中她終於明白,那些人們已把自己當作守護那位詩人靈魂的江神。
這樣不知過了多久,自那詩人長住後,自那詩人把她的江域當作世外桃源後。漸漸的,她也習慣了與過去相較有點人氣有點喧囂的日子。於是,她又成了那條不問世事的汨羅江,一如既往的在洞庭之濱即心如芷水。而詩人的靈魂,在高調影響幾個朝代後,接著在一片和平安逸與浮躁人群中沉溺下去,無異於汨羅江水一樣終在一日的某刻從浪端滑向了浪低。
或許是商人們還需要多一個商機,或許是太過寂寞的人們還需要多一個可以解乏空虛的理由,詩人的緬懷日才有幸得以繼續銘記,並在中國曆冊上有些嘻哈味地標註為一個習俗節日——端午,而詩人的靈魂在這一天卻成了人們一笑之中手舞足蹈的戲謔道具,成了販夫走卒轟轟烈烈叫賣的商業推手。
因而我們在汨羅江堤看到的來客們,其臉上的表情大都日漸輕鬆起來,微笑替代了嚴肅,快樂淡化了憂患,一個偉大的靈魂不知何時起已輪為空洞的景觀。似乎歷史在今天又來到了一個新的拐點,被無知的後來者們斷然否定、扭曲和拋棄,正如詩人跳入汨羅江那一刻一樣,他那瞬間被極化的民族氣節在這個時代已經被坍塌被萎縮,幻成一段可有可無的古代傳說。小心翼翼地提出屈原,問上幾個嘴中正嚼著粽子的小年輕,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如此看來,詩人的那一跳,再等幾個年頭靜想時,恐怕只能淪落成人們一個可以吃喝嬉鬧的借口,除此什麼也不見得能留下。於是,我們不禁想像,再偉大的靈魂隨著時間的變遷或許總有蒼白的一天,因為一切已成史話,即使是民族精髓在經濟發展大潮中又能搏上幾回,還不都是一個個弓腰屈背,卑微讓路。
即便汨羅江多著一絡文化龍脈,其生死未必就能化凶登吉。因而,不管最初是詩人避世於汨羅江,還是汨羅江偶得詩人靈魂,兩者的命運都將相約走向一條通向覆滅的歸塵之途。
汨羅江或許做夢也不曾想到,時間自詩人那一跳定格在二千多年之後,平靜的日子又一次被幾條船徹底打破,而這一次才是她真正的永無寧日,惡夢的開始。在她看來,那些船上的人臉面有些猙獰、有些可怕,他們近似瘋狂地掘著她賴以生存的沙床。
她原以為這些人只是普通的江盜,來她這只是想碰碰運氣,試試能不能尋到古遺寶藏。然而,同樣扮束的大船小船越來越多,她的沙床幾乎要被掏空,她忽然明白自己就是他們要的寶藏。
於是,她想該給他們一些顏色,可掀翻幾條船血洗幾個村落都無濟於事。她又想到了詩人,全是他帶來的禍,可她又不得不原諒他,因為他也正遭受著與自己相出一轍的惡運,人們已把他遺忘,也正將他一併毀滅。猛然間,她變成了一頭面目模糊的野獸,一有機會就繼續掀翻著船隻血洗著村落……
事態怎會發展到如此地步,有點文化衛道傾向的人士或許同我一樣都在反覆糾葛著這一疑問。那幾個起初揚帆的「江盜」理當應受唾棄,但我們甚是不解的卻是那些地方政府的官員們,他們面對汨羅江的怒怨為何就能高枕?最初,他們或許也不想把自己推上敦煌罪人王圓籙王道長的角色,他們也知道汨羅江同東坡的雪堂、柳宗元的羅池無異,雖原本只是這些失寵文人的宿地,卻亦是收放華夏文化之源地。
可以想像,他們在燈下也有過激烈的思想鬥爭,一邊是吶喊的文化源地,一邊是經濟指標的壓力。或許,我們還可以想像到這樣的一個場景,當這些地方官員們正要鐵心將汨羅江建成象羅池寺一樣的柳候祠時,當這些地方官員們舉起官印正要在官方禁采文書上蓋下時,忽然門被推開了,白天與他們照過面的「江盜」將一布包攤開在了文書旁,官員的手便久久地停在了半空。於是,文書成了一文不值的廢紙悄悄塞進了碎紙機口中。那是一袋沙金,就是它便可輕而易舉終極以千年吞吐的民族龍脈。
汨羅江
汨羅江已經停止了她的文化氣息,剩下的只是她人見人怕的野性;或許有一天她還會醒來,面目如佛,繼續她的文化氣息,但這隻能是一種遙想無期的假設與尋慰。
而避世於此的詩人或許早已後悔江海寄餘生的莽撞,後悔為何不與一個後生叫柳宗元的路過時同往柳州,那樣至少不會讓自己在二千多年後再次親歷殘暴的一幕,但一切既然還在身旁活生生的發生,他只能隨著濁波上下悲泣、繼續悲泣,再沒有逃開的機會。
汨羅江,我不願相信,但事實上她確已死去。
本文來自《新華月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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