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楷筆法有誤區
作 者：劉九洲
《玉煙堂董帖》是董其昌生前由海寧陳元瑞編次，上海吳朗摹刻，小楷為主的董其昌書法彙編。明萬曆四十年（1616）至崇禎三年(1630)刻成，此帖選編的內容，經董其昌親自認可。而董其昌「最得意在小楷書，而懶於拈筆」，顧復這樣的鑒賞家，過眼真跡無數，而且顧復的父親與董其昌論交二十年，居然也沒有董其昌的小楷收藏，可見董其昌把小楷看得很重。
基於這樣的背景，我們可以把《玉煙堂董帖》看作董其昌小楷的最高成就。此帖共收董書十五種，共四卷，上海博物館藏有拓本。
本書所印的，就是整個《玉煙堂董帖》倖存下來的八開十六頁小楷墨跡，其中包括第一卷中《洛神賦》與第二卷《舞鶴賦》。董其昌生前確認的刻帖原本，目前僅此十六頁。
玉煙堂董帖·舞鶴賦墨跡與拓本
《舞鶴賦》是董其昌經常寫的作品，此作小楷後面的董其昌跋語：「往余以黃庭、樂毅真書為人作榜署書，每懸看輒不得佳」云云，被收錄到《畫禪室隨筆》中，算是一段董其昌名言，屢被引用。
玉煙堂董帖·舞鶴賦墨跡與拓本
《舞鶴賦》書於丙午年(1606)六月八日，《洛神賦》書於六年後，前後相差數年，而使用的紙張，是完全一樣的。2012年出版的《法跡——觀遠山莊珍藏法書選》中，第154頁李慧聞(Celia Carrington Riely)的文章中說，根據《海寧縣誌》記載，《玉煙堂董帖》中這些作品，都是在陳元瑞放在董其昌家中的紙張上書寫的，這個記載，與我們看到不同時代的作品，寫在同類紙張上的情況，是一致的。
玉煙堂董帖·洛神賦墨跡與拓本
本書中，《玉煙堂董帖》小楷真跡，與拓本對比排版，真跡與拓本的關係一目了然。真跡中，不少起伏婉轉、上承下合的細微處，在拓本上，幾乎完全泯滅了，真跡的筆法，無法通過拓本傳遞，後人如僅看拓本，其實無從下手。
此外，拓本與真跡比較，看起來似乎拓本更加「渾厚」一些，如果沒有看到真跡，會誤以為真跡就是這樣「渾厚」的，其實不然。以往宋拓《樂毅論》、《黃庭經》之類小楷書，貌似「渾厚」，而原作未必如此。這類拓本流傳，對書法學習者毫無幫助，反而有害，祝允明、蔡羽、王寵小楷中，那些不出筆鋒的古怪處理，源頭可能在此。按照道理，祝允明那一代人是可以看到米芾等宋人小楷的，但是他們不相信米芾這種風棱宛然的小字，寧願相信那些一片模糊的拓本，冤哉。
董其昌《補亡詩》墨跡
《玉煙堂董帖》底本與拓本對照出版，無疑是解開小楷筆法的鑰匙。這樣的對比，提示書法愛好者，二王小楷這一路的拓本，不能簡單模仿，而是需要找到合適的真跡，才能參考學習。董其昌應該也沒有見過晉代二王小楷真跡，但是他通過一些間接材料，獲得了小楷的真諦，確實了不起，這也是他敢於視小楷為他最得意之本領的信心所在。
目前可以看到的《洛神賦》與《舞鶴賦》小楷，尤其是《舞鶴賦》，體現了董其昌小楷水平的極致，可以作為小楷的範本。
《玉煙堂董帖》中刻的書法，還有一件曾經出現過，那就是2007年春季拍賣的《天台賦》殘冊，傳是《玉煙堂董帖》第一卷中底本，與拓本比較，原作上「天台賦」三字缺失，分頁方式，也不像本書披露的《舞鶴賦》《洛神賦》那樣，與拓本完全一致。這個《天台賦》出現在2012年出版的《法跡——觀遠山莊珍藏法書選》第184頁，2014年在美國紐約大都會博物館也展出過(圖1、圖2)。
圖1
圖2
由於董其昌小楷作品難得，因此，本書將高士奇舊藏的董其昌《補亡詩》小楷，也一併印出，供大家參考。《補亡詩》是晉人束皙補《詩經》六首「有目無辭」之缺，列於蕭統《文選》各體詩之首，稱「補亡詩」，就是補充《詩經》未收之作。
關於董其昌的小楷，董其昌自己認為是第一，但是後來人見到真跡的機會不多，評論也很少。顧復《平生壯觀》卷五說：「先君與文敏定交，時翁年六十矣，自題贈匾、對、大小掛幅、題像，皆翁書，維行草耳，小楷小行，邈不可得。」董其昌小楷，當時人就不太容易尋到。
那麼董其昌小楷妙在何處?李佐賢《書畫鑒影》卷十四有一段很精彩的論述：「董文敏書滿天下，然所見多行草，真書故百不得一也。此冊小楷乃公書之尤佳者，世人但以姿媚學公書，甚至有濫董之目，互相詬痛，豈知公書固未可輕為訾議乎？似此則剛健裊娜，端莊流利，兼而有之。且從容中有規矩，有意到筆隨之樂。其書名震耀一時，楷模百世，洵無愧色。」前人論述，未有如此之精到準確者。
《補亡詩》在清初為高士奇收藏，高士奇把冊子改為手卷，每一處接縫都加蓋了騎縫印，「竹窗」、「江村三十年精力所聚」，前有「高士奇圖書記」，卷尾再加上三行小楷題跋。高士奇題跋董其昌書作，應該算作是董書流傳的最早考據點，目前傳世高跋董書，多數早入博物館，台北「故宮博物院」「妙合神離——董其昌書畫特展」中原為高士奇舊藏者僅六件，在今日私人藏家中則更為罕見。高士奇本人酷愛董其昌，一生收藏董其昌在七十件以上，目前尚餘十件左右傳世（圖3，圖4）。
圖3
圖4
高士奇題跋董其昌書法，有一個很特別的地方，他的題跋特別靠近原作，甚至與原作印章略微重疊，讓後人裁不掉，而題跋中多寫私人事務，譬如此《補亡詩》題跋，準確記錄了他女兒出嫁的時間。這一類私人信息，與古今名跡，一起流傳後世，高士奇此人心機，於此可見一斑。在《金沙帖》題跋中(首都博物館藏)，那種擔心自己文字被裁切的憂慮，是杞人憂天了。
此書冊一直在高士奇家人手中，張照是高士奇的孫女婿，因此，張照在此冊中，也有鑒藏印。再後來，此冊由趙次閑題籤。
此冊小楷，妙處何在？我個人體會有兩點：第一，董其昌小楷，比較中庸，與院瓚、王蒙繪畫，有一個共同特徵，就是不太容易學。如果你動筆去臨摹，落筆就不對，怎麼學都學不像，其他很多書畫家，譬如說蘇、黃、米，還是很容易學像的。就此可知，倪瓚、王蒙、董其昌三人，有難以超越之處。第二，從風格上看，董其昌小楷不像趙子昂，不像米芾，不像唐人小楷，勉強說來，似乎是王羲之風格與《多寶塔》的結合，而且無跡可尋，這種成就，確實可以讓董其昌非常得意了。
《玉煙堂董帖》小楷墨跡本
編者：劉九洲
出版：中國美術學院出版社
開本 / 12開 定價 / 80元
《玉煙堂董帖》小楷墨跡本出版之後，對於要找那「千古不易」的筆法的學書者說來，是一個真正的福音。對於董其昌的重新認識，這顯然是一個新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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