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天樂：香港最後一個小生

47歲的古天樂拿影帝了，引起了太多唏噓，不僅是因為追逐這個獎項所付出的時間與努力，也因為這個人，既是很多人的早年記憶，也是當下仍舊可期的希望。周潤發偶爾在爛片中浪費愈加精湛的演技、周星馳轉居幕後、梁朝偉長期神隱、劉德華開始減產、鄭伊健不知所蹤、吳彥祖偶爾出現在真人秀、陳冠希在社交網路上幫女友大殺四方、謝霆鋒忙著做菜、做老闆、跟王菲談戀愛……在巨星逐漸老去、中生代大面積塌方、新人不見蹤影的香港娛樂圈，古天樂是僅存的碩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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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路評論對他的演技謹慎措辭，在勤奮上大做文章，但其實，「勤力」並非古天樂的獨有特質，而是港星的一貫作風：無論電影品質如何、角色大小，收了錢就要出力。也有講到他對爛片的來者不拒，這更加是香港藝人的特點之一：他們首先是把演藝當作一項普通的謀生職業而非藝術事業，只要有工開就是好的。這些在前輩藝人的身上表現得更突出，前些年張曼玉曾炮轟過老友梁朝偉接片太濫不加選擇，擔心會傷害到藝術性。作為長期的一線男星，梁朝偉接片之泥沙俱下的確很突出，但張曼玉年輕的時候也軋過不少戲，曾在4年間演了近30部電影，僅1988年就出演了12部，因此得了個外號叫「張一打」。更早一點的鄭裕玲也曾經有個綽號叫做「鄭九姐」。今天軋戲、接片是否有選擇都成了話題乃至標準，但在年產量極高、佳作不斷湧現的黃金年代全都不是問題。古天樂繼承了香港前輩藝人的傳統特質：尊重飯碗，敬業搏命、江河不擇細流；同時也具備與前輩相似的條件：他不僅是演員，也是明星，非常靚仔。倘若早生一二十年，或許成就更高也未可知，但在今時今日，便真就是一枝獨秀了。杜琪峰曾說古天樂是香港最後一個明星，誠哉斯言。

對比今天各領風騷三五年的眾多花美男，古天樂的美貌程度就更見經典與不凡。1995年的《神鵰俠侶》是古仔入行不久的作品，此時距離張國榮在電台節目《娛樂性騷擾》中看好他只有一年，哥哥說的是：這個人叫做古天樂，你們可以留意一下，這個新人太新了，新到不知道怎麼形容，只有很少作品，都是閑角，但是他的外型很好做，我看人很準的。第一次擔綱主角，古天樂飾演的楊過，成為一代人的集體記憶與幾乎公認的最成功塑造。在他之前有劉德華這樣的巨星，也曾轟動一時，但華仔不管在五官與氣質上都與楊過有一定差距；至於在他之後的許多位，用網友的話講：倘若郭襄泉下有知，恐怕乍見之下不會怔怔臉紅，而是會鬱郁乃至受到驚嚇吧。

金庸對楊過的描寫是這樣的：長身玉立、眉清目秀、劍眉入鬢、鳳眼生威，使起劍來優雅瀟洒，翰逸神飛，大有晉人烏衣子弟裙屐風流之態。程英曾反覆吟誦《詩經》中「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來形容他，語氣中有不盡纏綿之意。清秀鳳眼有俊俏之意，劍眉生威則見英氣，年輕時的古天樂幾乎是為這個角色而生的，既不陽剛又不陰柔亦非中性，恰好在優美與剛健、男孩與男人交匯難辨的點上，行動間自有一股風流隨性，狡黠中有風雅，浮浪但不油膩，是很多女孩子夢中的浪子少俠。因為古仔的扮相，「一見楊過誤終生」才有了說服力，在酒樓相救陸無雙，摘掉面具露出俊美面容的那一刻，怦然心動的，恐怕不只被搶了長劍猶自回味的洪凌波。

白古的顏值巔峰是《圓月彎刀》中的丁鵬。如果說楊過時期的古天樂尚有生澀的稚氣，那麼丁鵬則是一個青年男子的全盛期，身形健碩、面如冠玉、目似朗星，更當得起《淇奧》一詩的形容：如切磋過的象牙那麼雅緻，像琢磨過的美玉那麼和潤。冷漠孤傲的丁鵬帥到「人神共憤」，網友不惜堆砌大量華美辭藻乃至不得不飆髒話來形容對這樣容顏的感受。與此相對應的是劇中龍套說他「平平無奇」，在網站上打開這一集，還能看到滿屏的瘋狂吐槽，已然成為與「市民劉先生」一樣的令影迷樂此不疲的梗。

他的現代裝扮相也是好的，在《天地男兒》中飾演的葉承康雖然戲份不多，但已足夠驚艷。但時裝劇給人印象更深的是黑古，比如《烈火雄心》中的阿柏，《創世紀》中的張自力，雖然許多師奶受不了他膚色乃至氣質的改變，但更多女性還是對張自力情難自已，甚至無暇顧及角色本身的不斷黑化。古仔最後留給小熒屏的是《尋秦記》，此劇成為另一部經典，此後穿越劇泛濫，再無能出其右。再披古裝的古天樂，黝黑精幹，散發出成熟男人魅力，對重情重義又玩世不恭的角色駕輕就熟，項少龍也成為少有的四處留情卻依舊被女觀眾念念不忘的角色。喜歡古仔的不只是女觀眾，人人都知虎撲這一直男聚集地年年選女神，也知道他們會調侃糙漢子，把巴西裔的西班牙球員迭戈·科斯塔稱為「盛世美顏」，殊不知他們也真的會花痴男明星，為了古天樂、吳彥祖、金城武誰更帥吵了40多頁，最終古天樂憑藉「可古可今，可黑可白」奪冠，收穫了大量溢美之詞。

離開電視台轉投當時已見頹勢的電影圈，這些年來古天樂拍了105部電影，大大拓寬了戲路與角色的維度，不懼演反派，不怕扮丑，很是盡到了一個演員的本份，對比同時期藝人，也可見其個人選擇。他最值得稱道的角色多來自杜琪峰，比如《柔道龍虎榜》中的司徒寶，《黑社會》中的Jimmy仔，以及《毒戰》中的蔡添明，開發出偏執的一面，生命力都極其旺盛。眾人說他像里奧納多是貼切的，不僅同是相貌英俊屢屢不中劍走偏鋒，就連這次得獎的角色，《殺破狼·貪狼》中的李志忠，和小李有段時間的角色都很像：喪妻多年的鰥夫。對妻女的深情被長期壓抑，遭到極端事件後，爆發為神經質的動物兇猛，在狠戾的本能中又摻雜著硬漢柔情，這是香港影壇最擅長的男人形象之一，古仔的詮釋挑不出毛病。

所謂明星相，指的不只是容顏美麗，而是富於戲劇性，眉目之間予人想像空間與夢幻感。古天樂無疑是香港娛樂黃金時代造星機制篩選出的精品，走紅於「每人都能成為15分鐘名人」的互聯網時代之前。今時今日，花瓶的概念已經被篡改，成了五官止於周正不會演戲者的代名詞，殊不知如古天樂這樣的美貌才真算得上花瓶，能令人目不轉睛流連忘返，從而忘掉劇情的疏漏。而這個花瓶還會演戲，雖然離出神入化尚遠，但也有板有眼未曾差過。年輕時俊俏風流，成熟後有形有款，亦古亦今、亦正亦邪、亦莊亦諧，在日益凋敝的香港影壇，可謂最後一個小生。香港電影從盡皆過火、盡皆癲狂的少年時代，來到了成熟、現實乃至沉悶的中年期，昔日的浪子也成長為內斂持重的中堅，在昔日的餘輝中兀自前行。

（圖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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