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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年積澱寫就《艾約堡秘史》 張煒:「20年來寫得最過癮的兩本書之一」

膠東半島有句俗語——「遞哎喲」,當一個人沒有任何自尊,生存遇到了最大的危難,不得不帶著極大的屈辱去乞求的時候,就會被這樣形容。「哎喲」去掉「口」,即為「艾約」,這倆字則成了張煒先生長篇新作中男主人公淳于寶冊那座宏大居所的名字。

中國作協副主席、萬松浦書院院長張煒新作《艾約堡秘史》,日前由湖南文藝出版社出版,這是他40餘年創作道路上、1700多萬字文學王國中的第21部長篇小說,也是他「20年來寫得最過癮的兩本書之一」,另一本是《獨藥師》。

「艾約堡」是一個空間,「秘史」是一個時間,兩者相撞,搭建了非常奇特的敘事結構,更融合了清晰、準確反映不同人物特徵的不同文體。小說一開篇的描寫就讓人驚嘆,淳于寶冊的情人,也就是艾約堡主任蛹兒,面對鏡子觀察自己的身體,「打量自背部而下的曲線。臀部過於突出了,因為韌帶與皮脂股骨肌之類的組合,生生造就了一種致命的弧度和隆起,它收斂而又炫耀,於沉默中顯現出活力四射的挑釁的品質。可以毫無誇張地說,這是一個令無數人滋生憤怒的部位」。但幾乎同一時間,淳于寶冊心心念念的是民俗學家歐駝蘭,他以民俗愛好者的身份接近她,「他發現自己變得小心翼翼,掩藏著男人的殷勤與體貼,用莊重和自尊包裹著男女之間常有的一些小破綻。這樣的日子漫長而又短促,美好極了又煎熬極了,他在一天里要無數次忍住敲門的衝動,費力地尋覓各種相會的理由」。

評論家陳曉明認為,類似的描寫正表達了淳于寶冊在慾望和愛情之間的搖擺,寫出了一個年近60歲成功男人的心理。其實,書中的愛情也不是世俗之愛,而是某種象徵,是一種精神的追求。

淳于寶冊飽經磨難,世事洞明,具有極為罕見的想像力與創造力,由一個文學少年成長為聲名顯赫、舉足輕重的大實業家,他親手締造的狸金集團成為一個無堅不摧的北方王國。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在吞併一個小漁村的過程中,他陷入了一場勝負難分的痛苦鏖戰——中國經濟發展與生態保護之間既高度依賴又相互糾結的尖銳現實,農村城市化和資本膨脹過程中的公平與正義問題,追求精神真愛與不放過物質利益的劇烈矛盾,都在此凸顯。

正如張煒作品研究者、山東師範大學教授顧廣梅所言,《艾約堡秘史》是對中國當下境遇、中國當下問題的最具有原創性的中國文學式表達,是對情與欲在資本隆隆推進的物質主義時代最細緻入微的描述。

4月14日下午,泉城路新華書店,張煒先生在為新書舉辦讀者見面會之前,接受了女報記者採訪。

1.倔強與求饒

都市女報:張煒老師,這次寫作為什麼選擇了當代巨富這個題材?

張煒:這是個醞釀了30年的長篇,但關鍵點並不是巨富。

1988年春天,我遇到了一位老闆。他是我十幾歲時就結識的一個文藝青年,是藏在民間的「大寫家」,整個人身上有一股不可遏止的生命力量。20多年後再次相逢,他竟然成了一位大老闆,時代為我們變了一個大戲法。我問他還寫不寫東西,他回答得豪氣:「當然寫。我還要把所有寫下的東西,用小牛皮燙金的裝幀印成一大排。」這個有才華有魅力的人,深深地吸引了我。我對這個人感興趣,只是他偏偏是一位巨富。巨富與否並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這一類人,他們身上迷人的魅力和人性的隱秘。

當然,今天的暴富階層寫起來很難。要寫一位巨富,就要做多方面的準備,比如閱讀他們的傳記、中外一些所謂大實業家的資料,了解他們的內心世界、生活及愛情等等。這是很複雜的工作,僅有閱讀還不夠用,要有實際的接觸交流。這是個漫長的過程。

都市女報:艾約堡的主人淳于寶冊,在艱難的求生之路上,面對各種人性之惡,總是倔強地在心中吶喊,「絕不遞哎喲!」那麼,他為什麼用「艾約堡」紀念自己的昨天呢?

張煒:淳于寶冊受了很多的苦,倔強,剛強,從來沒有向黑暗的東西「遞哎喲」,但這是外在的。內在的一方面是,他一路上九死一生,怎麼會沒有求饒的聲音,他對整個人生「遞哎喲」的聲音還是很大的,但是這個聲音他隱藏下來了,心裡的哀求只有他一個人知道。

不曾想,到了花甲之年,在他人生最輝煌的時期,他才迎來最大的考驗——他沒法超越自己,他心裡追求的很多東西沒法超越,愛情的問題、形而上的問題、生老病死的問題、財富對他異化的問題……他陷入人生的迷宮,轉不出來,那是他最大的哀求,那是在午夜中、在靈魂深處發出的絕望之聲。

都市女報:他有走出迷宮的可能嗎?

張煒:人有了錢、有了權、有了地位以後,有些東西就再也不相信了,這真是悲哀至極。用什麼辦法把人心底的敏感撩撥、激活,讓他重新相信愛情,相信道德,讓他覺得正義可以有,尊嚴可以講?在有些人那裡,在物質主義時代,這真的是最難最難的一件事。這部書想做的,就是這樣的難事,這也是它最有價值的地方。

2.複雜與真實

都市女報:您怎麼概括淳于寶冊的人性特點?

張煒:他是一個極其複雜的人。他身上有虛榮、虛偽,也有可貴的真摯;他非常殘忍,又極其善良。

把這麼複雜的一個人寫得真實,而且把他每一個複雜的角落都深度表達出來,對我是很有難度的。怎麼能把巨大的虛偽和超人的真摯,玩弄人的下流和不顧一切的熱烈追求,在一個人身上統一呢?這個東西很難。不過,若去分析各行各業在能力方面處於第一流層面的人物,似乎都能發現類似的痕迹。

都市女報:主人公身上有多少您個人的影子?

張煒:所有的作者,都在努力讓自己離筆下的人物遠一點,越遠越安全。他表達出來的,比他簡單的、真實的自己要複雜得多。所有的作者寫東西,哪怕用第一人稱寫,都要遠遠繞開自己。

但是,無論怎麼繞,繞來繞去,每個作者到了晚年的時候,不管寫了1000萬字、2000萬字,還是像歌德一樣寫了三四千萬字,他發現最終只塑造了一個主人公,那就是自己。他沒法掩藏,他無論怎麼誇張,怎麼謙虛,怎麼傲慢,最後還是整個地在寫自己。

淳于寶冊這個人特壞,我沒那麼壞;這個人又特好,我也沒他那麼好。總之,大的方面是不一樣的。但我肯定藉助個人的生活經驗、生命體驗去理解他,同時用想像去抵達那些很隱秘的、很狹窄的、一般人去不到的角落。

3.我為誰寫作

都市女報:創作這部小說的過程中,您遇到的最大難題是什麼?

張煒:書中講的社會層面的問題,對於我當然構成很大挑戰,要把握一個度去表達我個人的憂慮和憤怒——我內心有巨大的不安,巨大的憤怒,巨大的愛,巨大的責任感。但,這不是最難的部分。

每寫一部書,我都是在技法方面遇到最大的難題,因為我不願意用已經形成的那些經驗和技術。我寫了40多年,這方面攢了足夠的經驗,我架構一個長篇,兩天就出來,每天可以寫五六千字,很快就能完成一個大致不錯的小說,但是我從來不這樣寫作。這個量的積累對我沒有意義,每一部新作,我一定要寫出它和上一部長篇強大的距離感,有張力,有新的筆調和語言。

好多人羞於談技巧,就願談責任;我恰恰相反,不願意談責任,不羞於談技巧。技巧,是我面臨的最大問題。我將來要寫出好作品來,肯定是在技術層面上勇於去突破自己,要不停地、刻苦地盯住每一個字、每一個標點。

純文學的寫作,就是一個語言的藝術,就是跟語言幹上了,就是跟每一個標點、每一個字、每一個辭彙幹上了。一個純文學作家最大的快感是什麼?就是在個人語言的表述裡面過一把癮,誰的語言癮過得足,誰能夠深深沉浸在自己的創作里,誰就是一個好作家。

很多人都覺得我過得很苦,可我的幸福他們不知道。我寫《獨藥師》那幾個月,幸福極了,我也累,但是最幸福的事有時候就是累。我享受極了,我個人尋找到了語言表述,幸福的體驗沒法對別人講。《獨藥師》寫完,回到《艾約堡秘史》,又享受了一年半幸福。

都市女報:這樣的作品,對讀者來說也是莫大的享受。

張煒:有人曾問我,「你為誰寫作?」這個問題要回答個套話很容易,但我心裡一直有一個願望——我給那些具有文學閱讀能力的人寫作,我寫的是文學作品,沒有文學閱讀能力的人來看,我寫了就是白寫。

有文學閱讀能力的,是不是指有很高的學歷、讀了好多書的人?不一定。文學閱讀是一個複雜的過程,一個人可能有高學歷,卻未必有很高的審美能力,對語言不一定敏感。有的十來歲的孩子,剛剛能夠磕磕絆絆讀書,但他天生就對文學有一種敏感,他談讀書的感受,不怎麼使用術語,但是你一聽就知道這個孩子是真懂文學。

好書不怕厚,好書不怕多,怕的是這種書太少。我不敢說《艾約堡秘史》就是這麼好的一本書,但是我可以告訴讀者,這是我20年來寫得最過癮、最沉浸的兩本書之一,另一本就是《獨藥師》。如果你具有文學閱讀能力,通過這本書就會跟我有一場飽滿的對話。

4.詩人小說家

都市女報:您接下來有什麼新的創作計劃?

張煒:我就想寫出一點好詩來。我從小讀中國的唐詩宋詞、《詩經》這些東西,再後來讀了很多自由詩,一開始動筆也是寫詩。我老覺得自己有這種生命特質,能成為「挺大」的詩人,這種自我期許很強烈。

我不停地寫詩,但發表的作品很少,離我的要求也很遠。我的詩很硬,很大,我慢慢地壓它,像攤餅一樣攤它,攤一層是散文,再攤到邊上是小說,但中間最厚的、最根本的東西還是詩。

都市女報:難怪顧廣梅教授認為,您是一位「詩人小說家」,「在中國雅文學的脈絡上,打通了詩文傳統與通俗敘事、虛構敘事的邊界,用詩文的優雅、絢麗、婉轉來講故事」。

張煒:廣梅過譽,但我確實沒有繼承中國小說的傳統。中國傳統小說都是武俠,從前雅文學裡是沒有小說的,除了《紅樓夢》——它肯定是繼承了中國的詩文傳統,你看它那個氣質,俗文學很少。我繼承的是《詩經》、《史記》、楚辭、諸子百家、唐詩宋詞和中國的戲曲,是中國雅文學。武俠的東西,我一點都看不下去,根本就不入腦。

都市女報:寫作時怕什麼?

張煒:最怕手機鈴聲和門鈴聲。寫作時怕,讀書時也怕,剛被好書吸進去了,又有人驚擾。

都市女報:有人說現在年輕人不太看純文學作品了,但這次見面會上來的年輕讀者非常多,年輕人對文學的熱愛依然濃烈吧?

張煒:現在不停地有人擔憂,說純文學沒有人讀了,都讀電腦、讀手機了。實際上,這種擔憂不是網路時代才有的。19世紀的歐洲,就有人叫嚷沒人讀文學了,但大作家雨果回答說,文學不會死亡,文學是生命里一種固有的需要,如果人類不愛文學了,男人也不愛女人了,玫瑰花也不會開放了。

另一位作家左拉說得就更絕了,「我憎惡那些高傲和無能的蠢人,他們叫嚷說我們的藝術和我們的文學已瀕臨死亡。這些人頭腦十分空虛,心靈極其枯竭,他們是埋頭於過去的人,而對我們當代生動而激動人心的作品,只是輕蔑地翻閱兩頁就宣布它們淺薄而沒有價值。」只有那些不愛讀書的人,才說「書都沒人讀了」!

任何其他藝術,各種熱鬧事物,都不能夠取代文學語言的魅力。文學語言的魅力之大超出了你的想像,就像超出了我的想像一樣。我十幾歲愛這種藝術,愛這種語言,我現在60多歲了,越來越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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