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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順轉剖——我的生門

終於可以坐起來敲點東西了,肚子上的傷口漸漸的癒合,起身時不再有刺疼感,回想生孩子那幾天的歷程,像從鬼門關上走了一遭,身心俱疲。也終於體會,生孩子是一命換一命的交易。

我是正月二十四凌晨一點到的醫院,說來奇怪,也就是在寫完《致嘉沫——我即將出世的孩子後》不久後的。按照原計劃,我是要正月二十四早上七點去醫院,打催產針,然後順產。但是事與願違,二十三號晚上十點多肚子忽然有規律的疼了起來,起初間隔十幾分鐘,疼五六秒,我想沒關係的,在挨一點時間,等到早上就好。那晚也奇怪,沒來由的特別的困,於是側卧著,倒頭睡了,大約夜裡十二點,被疼醒,掙扎著起床上廁所,血順著腿淌了下來,感覺快生了,去了醫院。那時候的宮縮已經很強烈,間隔五六分鐘,疼十幾秒。

晚上的緣故,約好的醫生不在,於是去了當值的醫生那裡,做了胎心監護,因為夜裡兩點,孩子並不願意動,走路,咀嚼,晃動都收效甚微,醫生嘆口氣搖搖頭,說吸氧,然後再做一次,如果情況還是不好的話,那結果可能就不樂觀了。當時那點僅存的困意被醫生的一句話嚇了回去。雖然疼的很有規律,但是至此一個骨縫沒開。

被安排到了一間兩人床病房,裡面住著個已經生完孩子的年輕媽媽,躡手躡腳的進去,聽著孩子奶聲奶氣的哭聲,想著,沒多久我也可以有自己的孩子,心裡暖暖的。吸著氧,迷迷糊糊的睡著了,雖然很疼,但是疼的時候配合著深呼吸,還可以接受,至此,我的理智尚且在,思緒尚且清楚。四點的時候,被L先生叫醒,去做胎心監護,疼痛明顯的比睡前加重了一點,間隔變成了四五分鐘,間長變成了二三十秒。做胎心監護的時候後背一陣陣冷汗,我需要拽著旁邊的椅子才能挺過去那一陣陣疼痛。可能吸氧的緣故,胎心監護做的比剛才理想了許多。趁著L先生拿結果找醫生看的間隙,我站在病房外跟一個年輕產婦說話,她說她已經開了兩天的骨縫,才開了兩指,她告訴我一定要順產,跟她一個病房裡的那個人剖的,叫喚了一晚上,疼的受不了了。我重重的點點頭,想我運氣一定不會跟她那麼差,兩天才開了兩個骨縫。L先生回來時,看見我們在說話,他說今天我一定會生的,要我回床上睡一覺,積攢一下力氣。躺回到床上,蜷縮著,疼痛一陣陣襲來,比剛才又盛了一些,每當疼痛襲來時,我都數著數,從十到十五……最後疼的實在受不了了,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來,坐到病房外的排椅上,斜靠著,看著窗外,疼痛來時,閉著眼睛,過去時,盯著窗玻璃。天的顏色一點一點變淡,由灰變亮,天亮了,希望也變得強烈起來,我堅信,不久我就會抱著我的孩子。六點,我媽打電話給我,問我起床了沒,我說我已經在醫院了,我媽聲音明顯的慌亂了。

靠著今天一定會生的信念,我強撐著跟L先生下去吃飯,吃了一個雞蛋,一碗粥,一個餅,雖然疼的厲害,但是,我告訴自己,堅持一下,一會一定會生的。至此,信念支撐著我,理智尚存。

掙扎著從食堂回去,短短的一百米,停住了數次。爬上去,找醫生看骨縫開了幾指,是不是可以進產房了。醫生查過說胎位不是很理想,宮頭很高,但是可以順順試試,遺憾的是一個骨縫沒開,醫生說回去等著,實在疼的不行,想拉想尿的時候在過去。心裡咯噔了一下,剛才的信念被針扎了一下,以不易察覺實屬存在的速度慢慢的散著氣。

我回到了病房,坐在床上,宮縮越來越頻繁,疼痛持續的時間越來越久,疼的受不了的時候,我就跪在床上,大口的喘息著,此時,我還知道用呼吸來緩解疼痛感。大約八點,我有了醫生說的那種感覺,趕緊過去檢查,查完,醫生搖搖頭說開了不到一指。不到一指……我問醫生大約多久才會開三指,醫生說看個人情況,有的人幾個小時,有人幾天。我忽然有種掉落深淵的絕望,看不到一點光亮,一瞬間的直覺,我覺得我無法順產下這個孩子。緩慢的回到病房,坐在病床上,護士說給我打一劑安定,要我睡覺,不然容易大出血,她要我忍忍,打安定的時候會很疼。葯緩緩的被推入,血管有種被沖裂的腫脹,很疼,但是跟宮縮相比,這種疼很弱。躺下,意識開始變得混沌,眼皮合了下去,宮縮一波波襲來,疼明顯加劇,雖然在安定劑的作用下,我開始昏沉,但是我被疼痛折磨的無法入睡。腦子沉的厲害,肚子疼的厲害,我跪在床上,趴在L先生懷裡哭了起來,我說要二胎了,L先生說好,不要。我爸媽推門進來正好撞見了我哭的場景,瞬間他們的眼圈紅紅的,我拽著他們的手,嚎啕大哭,告訴他們我疼的受不了了。我爸使勁的攥住我的手,我媽抱著我說女人都要經歷這一遭的,要我堅強一點。可能太過睏倦,我哭著窩在我媽懷裡,迷迷糊糊的睡著了,兩三分鐘後,又被疼醒,又睡著……一次一次,沒有終點,看不到盡頭,只有無窮無盡,越來越強烈的疼痛。疼的實在受不住的時候,我就坐到走廊里的排椅上,疼時弓著身子,不疼時趴在我媽或者L先生肩膀上昏睡。傍晚時,我的骨縫還是開了不到一指。那時候,我不知道,骨縫開的快慢除了跟個人體質有關,跟胎位不正也有很大的關係。

那晚上,是我目前為止最難熬的一個晚上,困得厲害,但是無法入睡,一躺下,就會有排山倒海的疼痛,就連大口喘氣都不足以緩解,我跪在病房外的病床上,想靠著意念睡一覺,根本沒有可能,躺下,爬起來,實在受不了的時候,又坐到排椅上,一邊疼,一邊哭。我媽跟我婆婆就這樣陪了我一夜。我問我媽什麼時候會好,我媽別過眼說在堅強一點。中間我爸給我發了幾條簡訊,大致意思是要我一定堅強,我弟弟打了幾個電話問我怎麼樣了,我沒有力氣接,也沒力氣回。一晚上,做了三次檢查,希望而去,失望而歸。

早上七點,主治醫生去了,做了最後一次內檢,說開了兩個多骨縫了,我說我疼的受不了了,她說八點去產房吧,給你再打一針安定劑。我問我能生了嗎?醫生搖搖頭說再等等。再等等,要等多久?

做完最後一次內檢,天亮透了,我趴在檢查室外的暖氣管道上,大口大口的喘息著,第一天晚上跟我聊天的那個姑娘已經從產房裡出來,待了七個小時,順產,生了個兒子。他媽跟我媽報著喜,問我開了幾個骨縫了,我媽苦笑著說兩個多點。黑,黑的看不到希望,卻不能不挺住。

在安定劑跟睏倦的雙重擠壓下,我睡了過去,也可能是昏了過去,睡得很沉,疼的很深刻,中間護士過去叫我,我說我好睏,護士說好好睡一覺,等醒了在過去做一次檢查。等完全被疼醒,已經十一點多了,醒後雖腳底打漂,但情緒不在像之前那般崩潰。還是開了兩指多一點,還是不能夠去生。

從產房往外走,十幾米的路停頓了兩次,半趴在牆上,疼痛一點點侵蝕我剛剛好轉的情緒。L先生從門縫裡瞅見我,衝進來扶我,我抓著他的胳膊,緩緩的往下墜。身旁醫生推著渾身插著管子的產婦經過,感覺生死也變得不再可控,第一次覺得死亡離我那麼近。

回到病房,睏倦再次來襲,眼皮快要合上,躺下,還未躺平之際,宮縮再一次開始,掙扎著爬起來,跪在病床上,像狗一樣大口大口的喘氣,還是抵不過那撕裂般的疼痛,眼淚再次泛出來,越泛越洶湧,我說我不要等了,我要剖,我媽跟L先生說好。去了主治醫生辦公室,說我要剖,醫生檢查過後說我的骨盆,產道都非常適合順產,要我在堅持一下,下午肯定能生。醫生的話彷彿一劑強心針,讓已經崩潰的我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我死死的抓住,告訴自己,再過一會就好了,說不定只需要幾分鐘就可以生了呢。靠著這種信念,我躺到床上,疼時咬得牙齒咯吱咯吱作響,不疼時閉著眼睛積攢一點生孩子的力氣。希望很強大,讓我再疼也支撐著,在疼與昏睡中,到了下午三點,血浸透了姨媽巾,疼變得不再能忍受。掙扎著從床上起來,去做內檢,醫生說骨縫已經開了三指,可以去產房生了。可能等待的時間太長,我已經感受不到絲毫驚喜。我媽緊張的手都抖了,讓L先生抓緊回去拿東西,去產房。

一路上,我媽說不要害怕,一會就好了,L先生說去了就用無痛分娩儀,就不疼了。我天真的以為進了產房用了無痛分娩儀真的就不疼了。去到產房,護士扶我,我說快給我用無痛的,護士儀器只是用來是按摩穴位的,讓骨縫開的快點,會減輕痛,但是不會沒有,五百塊錢,不報銷。我說快點,快點給我用。護士給我粘好,我瞅了一眼掛鐘,三點五十。四點半一定會好的,我一定屬於特別容易生的那種,我在心底勸慰自己。

腰背處熱乎乎的,腦袋昏沉沉的,肚子還是疼的厲害,我緊緊的抓住床上的墊子,狠狠的揪著,中間一個醫生過來,看看我的肚子,搖搖頭,讓我抱緊腿用力排尿,我痛苦的搖搖頭,說疼的夠不到腿,醫生煩躁的把我腿用力往上折,說這不是抱住了嗎,彷彿我的那些疼在醫生眼裡只是被蚊子叮咬的疼一樣。任憑怎樣用力,都無法排尿,醫生搖搖頭,隨後走了。過了一會,兩個醫生一起過來,按按我的肚子,說插尿管看看。我聽不懂她們在說甚麼,但是隱約感覺情況並不樂觀。後背一陣陣虛汗,疼痛變得沒有間歇,我的理智開始模糊,開始哭叫,身下的薄墊子被我用指頭摳破,不遠處的醫生毫不受影響的說笑。我大喊著,說我特別疼,得到的只有說笑的迴音和要我安靜點的嫌棄,沒有人願意理我。

過了許久,至少是心理上過了許久,醫生回來,看了看我的肚子,搖搖頭,對另外一個醫生說孩子仰著,是很難生的一個體位,另一個醫生點點頭,而後問你還要順產嗎?如果堅持要順產的話,子宮可能會破裂。我說我剖,醫生走開了,沒多久後拿了一張紙要我簽字。此時我的手早已經酸疼的抬不起來,醫生抓住我的手,我歪歪扭扭的寫下了自己的名字。我問醫生什麼時間可以剖,醫生說五點之後吧,得等到麻醉師交班後才行,我抬頭看了看錶,四點十五分,絕望像雪球一樣朝我滾過來。我說快點給我剖,我疼的厲害,醫生譏笑著說手術室里還有一個人手術沒做完,難道要把人家攆出來,讓你進去,隨後走開。

表上的指針一秒一秒的吧嗒著,疼痛讓我失去了理智,我使勁的摳著背後的床單,指甲順著破開處摳進了我的手心,絕望讓我喊叫著,汗一下子從額頭上冒了出來。疼的實在受不了了,我大喊著,醫生,我疼。醫生慢騰騰的過來,掃了一眼,快速的走出去,而後主治大夫進來,按了一下我肚子中央的溝壑,說我情況危急,需要趕緊手術,先推遲一下另一個產婦剖的時間。

我是赤著腳,半裸著,被扶著從順產室到手術室的,身子晃悠悠的,下一秒隨時都會倒在地上。進入手術室,醫生要我脫掉衣服,已經顧不得一旁的男麻醉師,半趴在手術台上脫掉上衣,赤裸裸的爬上手術台,在護士的幫助下,側身蜷縮著。隨後感覺後背被什麼東西粘住了,熱乎乎的,然後後背脊柱處一陣刺疼,腳木木的,抬不起來了,肚子不在疼了,然後下半身沒了知覺。因為疼痛的消除,腦子清醒了起來。麻醉師跟主刀醫生打賭是個男孩還是女孩,主刀醫生說肯定是男孩,隨後肚子刺啦一聲,主刀醫生笑著說果然猜的沒錯。

該怎麼形容那刺啦的一聲呢,像是一個充滿氣的皮球被針刺了一下,呼啦啦的一下子泄了氣,那是三十年的精氣神,一下子就沒了。刀口縫合的過程中,我盯著頭頂的燈看,看到了自己被劃開的肚皮,紫紅色的肉一層層的,跟被剛宰殺的豬羊並無區別。血,羊水順著頭頂上的管子刺啦啦的被抽出來,從頭頂上漫過,血色小溪。護士抱著孩子過來,說是男孩,七斤,隨後把他放在我臉上說親親你媽媽。孩子睜著眼睛,蹭了一下我左臉臉頰,隨著孩子被抽離開的還有我的眼淚。我的孩子,剛剛真的是我的孩子……扭頭,窗戶處夕陽映紅了天,心裡默念就叫夕陽吧,雖然我一直想要個女兒,但是看到他的那一刻,我覺得什麼都好,既得夕陽無限好,何須惆悵近黃昏。

肚皮上最後一層被縫起,燈關了,我被醫生護士像扔豬一樣扔到了一側的床上,沒有知覺,只聽到床嘩啦一聲,隨後我被推出了手術室,推到了走廊,看到了我媽,L先生……

忘記了怎麼回去的,只記得頭頂插滿了管子,手上吊滿了針管,一側的監護儀波狀跳動著,雖沒有知覺,但是羞恥心還在,我在想我沒穿衣服,會不會露肉……

病房裡擠滿了人,媽媽,L先生,姑姑……回到病房沒多久,爸爸,大爺大娘去了,在一會我弟弟去了,拎著我愛吃的蛋糕,第一句話是問,姐,你還疼嗎,我搖搖頭,他眼圈紅紅的。後來的事情忘記了,關於那段的記憶空白了,怎麼想都想不起來。唯一記得是是護士給我按肚子時我殺豬般的叫聲……

而如今,我已出了月子,對於那段疼痛已經淡忘了許多,想起來的只是坐在排椅上看著天邊泛亮的絕望。好在,一切都已經變好。我寫這些東西時,兒子在我一側安然入睡,小嘴巴吧唧吧唧的動著,彷彿在抽奶,萌萌的,看著他,一切苦難都變得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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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麗,文藝女青年一枚,生活中的逗逼,筆風時而溫暖,時而幽怨,時而犀利。微信公眾號:做一個溫暖如向日葵般的女子(huakaichengxia),歡迎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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