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最新 > 綿延:柏格森時間漫談

綿延:柏格森時間漫談

任何人要想準確理解柏格森的思想,必須理解他的時間觀念,因為柏格森的時間觀念是其哲學的基本要素,憑藉它可以把柏格森哲學與先前的思想家們的哲學區分開來......人們可以說,時間概念是柏格森哲學的基石,實際上,他的整個體系都建立在時間概念的基礎上。——J.Alexander Gunn

1922年4月6日,在巴黎的一場法國哲學學會活動中,物理學家愛因斯坦與哲學家柏格森就時間問題產生了不可調和的分歧。柏格森認為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對時間的理解依然未能真正把握時間,而愛因斯坦則提出:「哲學家的時間並不存在。」、「除了物理學家所說的時間之外,只存在一種時間,那就是心理學所說的時間。」、「時間的心理概念不僅是錯誤的,且不符合任何實在。」[1]

那麼,在柏格森看來,什麼才是真正的時間?

什麼是真正的時間?

面對這個問題,我們依稀會產生這樣的感覺:似乎存在一個絕對真實的時間,我們一旦把握住這個絕對真實的時間,一切其他的關於時間的理解就都失效了。

可實際上,如果我們執著於「時間是自在之物」的理解,並意圖從理性上嚴格把握時間的本質,就會陷入傳統哲學的窠臼之中,而這恰恰也是為柏格森所反對的。柏格森對時間問題的深入,是希望能夠通過對傳統時間觀念的重新審視,建立一種新的形而上學,使其煥發出創造性的光芒。在他與愛因斯坦的分歧中,他亦不曾從根本上否定應用在科學和常識領域的可度量時間,而只是認為人類不應當單純從科學的角度去把握時間,忽略了真正的哲學的維度,進而遠離了活生生的、不斷流變的、充滿無限可能的生命。

不能正確地把握生命,在柏格森看來也是舊形而上學所存在的根本問題。他把癥結歸結於舊形而上學常常純粹用理智的手段將生命固定為一個不動的客觀對象,可生命之流是綿延的,理智的形式和方法無法認識這種綿延,必須要跳入生命之流中直接接觸它才能夠把握。對於實證科學與舊形而上學無法把握生命,柏格森曾有如下生動的描述:「形而上學家在實在之下掘了一條深長的地道,科學家則在實在之上架了一座高大的橋樑,然而事物的運動之流卻在這兩個人工的建築之間通過,而不與它們接觸。」[2]也正是在此意義上,柏格森提倡「非理性主義」,即不依靠理智,而是依靠直覺來體認生命。

柏格森既將活生生的、永遠處在運動創造中的生命視作最高實在,而生命又在不斷流逝,與生命相關的時間問題也就自然地走進了柏格森哲學的視野當中。

關於時間真正的形態,柏格森有一個詩意的表述:「在這些峻峭的晶體和凍結的表面下面,有一股連續不斷的流,它不能與我們任何時候見到的任何流相比較。這是一種狀態的連續,其中的每一種狀態都預示未來而包含既往。.......它們之中沒有哪一種有開始或終結,它們全都彼此延伸。」[3]這種「流」,正是「綿延」。

那麼「綿延」又與傳統認識中的時間有什麼不同呢?

在柏格森看來,傳統的時間是一種空間化的時間,也就是說,在傳統觀念中時間可還原為空間,就如其所指出的那樣:「時間既被人們設想為一種沒有止境的純一媒介,那它就不是旁的,而只是空間的鬼影在思索意識上作祟。」[4]如何理解呢?以芝諾悖論為例,柏格森認為芝諾混淆了運動中兩個不同的因素,即運動經過的空間和作為持續性過程的動作。運動經過的空間,即兩點之間的距離是無限可分的,當我們在討論運動所經過的空間時,分別作為起點和終點的兩個點在空間上都是同質的,它們的區別只在於在空間上佔有的位置不同。而作為運動過程本身的動作則不同,在一系列的動作當中,「每一個都有確定的樣子,又是不可分的」[5],也就是說,當我們從動作的含義上領會運動,運動便呈現出性質的綜合與性質的差異,不能再以空間的方式進行任意分割了。

同樣地,柏格森認為這種思維方式也體現在科學領域:在機械學中,對運動速度的測量與位移的測量相關,而位移的測量以運動經過的空間的分割為前提,因而這種對於運動的研究只是一種將運動放在空間中的投射,剔除了運動的性質式因素和可動性,使運動凝固化了。而時間也在此出於量化的需要被空間化了,成為均勻同質的一個一個點,以測定外部世界中事物發生的同時性和相對位置,正如牛頓所寫的那樣:「絕對的、真正的和數學的時間自身在流逝著,而且由於其本性而在均勻地、與任何其他外界事物無關地流逝著,它又可以名之為『延續性』:相對的、表現的和通常的時間是延續性的一種可感覺的、外部的(無論是精確的或是不相等的)通過運動來進行的量度,我們通常就用諸如小時、日、月、年等這種量度以代替真正的時間。」[6]

牛頓在此提到的「延續性」可能會使我們感到疑惑:這種延續性和綿延有什麼差異嗎?

有,且二者相差甚遠。最大的差別就在於牛頓的絕對時間乃是一種外在時間,它是與空間並列的同質事物的形式,時間中的事物彼此外在,而時間自身亦外在於人類心靈。即使牛頓說「延續性」,那也是一種存在著先後次序的機械延續,而一旦存在先後次序,就意味著我們已知覺到一堆事物的陸續出現並加以辨別、並置排列,使之一個挨著一個,構成了一個連續的鏈條,在此情況下空間概念便已悄悄潛入時間當中,事物之間便形成了互相外在的關係。從本質上說,牛頓的時間具有空間的外在性,故還是能夠還原為空間。

從牛頓的時間意義上說,延續依舊還是靜態的延續,而柏格森的綿延則是動態的綿延。與傳統時間觀念所體現出的同質不同量的多樣性以及「同時發生」不同,綿延的核心在於異質的多樣性與相互滲透著的「陸續出現」,它是內在化的,而非外在的。正如我們故地重遊抑或舊曲重彈,變的不僅僅是外在的景物抑或曲子的表現效果,更為重要的是我們的心境亦發生了變化,而先前的經驗也並非雁過無痕,我們可以感受到新的體驗與舊的體驗間性質的差別。值得注意的是,在柏格森看來,這種性質差異的體驗並不是指先要凝神進行回憶,然後再將回憶事物空間化與現有的體驗並置排列,以往的與現有的所呈現的是一種相互滲透的綜合狀態,而這種相互滲透則是以一種不經意的方式達到的。在這樣一種舊與新的流變過程中,每個陸續出現的瞬間都較以往的瞬間擁有了新的內涵,整個流變以一種滾雪球的方式不斷行進,這一過程是不可逆的,更為重要的是,這一過程是不能靜止的,人們無法停下來以空間的方式將以往的已知因素投射到空間加以靜觀,進而憑藉這些已知來描述未來的發展趨勢,因而每一個瞬間都充滿了創造性,是「絕對新的東西的連續製作」[7]。正是在此意義上,綿延將決定論排斥在外,使生命的自由具有了可能。

值得玩味的是,柏格森在《時間與自由意志》中還提出了如下觀點:「語言對於感覺的影響比平常所設想的更加深刻」、「創造這些字眼本來是為了證明感覺沒有固定性,但在被創造之後,這些字眼卻會把自己的固定性強制加在感覺身上」。正是因為柏格森將語言同樣視作人類自我與意識的外化,或者說符號化,故柏格森未對「綿延」作過十分明確的定義,大多只是以描述性的語言加以說明。實際上,倘若細究語言問題,此處將展開一個更大的討論域:語言與認知思維的關係、認知思維與時間的關係、時間與自由的關係。例如在Ted Chiang的小說《你一生的故事》(電影《降臨》的原著)當中,我們可以看到外星生物七肢桶有著與人類截然不同的語言系統,與七肢桶的語言相對應的是它們的目的論認知思維及並舉式的時間觀,在這套語言系統當中觀念與觀念之間不存在必然的排列順序,因和果也不再各自獨立,成為「思維之鏈」的兩端,而是因和果同時出現,過去和未來同時存在,於是小說的一個核心點在此突顯:當未來是已知的,是否意味著與你的自由意志發生了衝突?而你又將如何行動?

柏格森對我們說,未來是充滿創造性的,是不可知的;自由也不是意志選擇的自由,而是一種原發的自由,正因為綿延為意志選擇提供了非事先決定的可能性,所以意志能夠在最大限度地擺脫外化的表層自我之後回到深層自我,進行自由動作。但某種程度上說,未來確實是已知的——人類的生命過程,最終總要走向死亡——可難道因為最終要走向死亡,就使生命之流停滯了嗎?

參考文獻:

[1] Jimena Canales.Albert Einstein and Henri Bergson』s Great Showdown About the Nature ofTime[J]. NAUTILUS,2016,04.

[2][3]柏格森.形而上學導言[M].商務印書館,1963.

[4][5]柏格森.時間與自由意志[M].商務印書館,1958.

[6]牛頓.自然哲學之數學原理[M].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

[7]柏格森.創造進化論[M].譯林出版社,2011.

編輯:泡泡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哲學集思錄 的精彩文章:

《猩球崛起》:人何以為人?
尼采孤獨的戰爭:從有關精神的三種變形中談起

TAG:哲學集思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