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之島》:11歲半的韋斯·安德森,只想玩玩具
「對道具、玩偶、裝置、字體、光影強迫症般的巨量排列組合,超越一切故事,超越一切政治私貨,成為了《犬之島》最核心的表達。」
*前方劇透預警*
I Won"t Hurt You
Isle Of Dogs (Original Soundtrack)
The West Coast Pop Art Experimental Ba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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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張如同舊版百元鈔的圖片,正是當今美國作者電影的猶太幫四巨頭。
左起:喬爾·科恩(兄,新科影后老公)、伊桑·科恩(弟)、諾亞·保姆拔河(青年躁狂、中年危機、女性主義題材愛好者,最右的好基友),以及右一,今天的主角,韋斯·平移直角運動愛好者·對稱構圖狂魔·安德森。
韋斯·安德森,粉絲心目中的新一代電影大師,電影導演里最好的設計師,設計師中最棒的電影導演,環保主義者,惡趣味宅男,狗黨。
2018年4月20日,這位在文藝青年界大殺特殺的老魔頭,終於有了第一部拿到龍標的電影:
《犬之島》,一部後工業時代的垃圾場活劇,一鍋政治私貨與歷史沉渣亂燉,101分鐘的狗狗餅乾廣告和狗黨的定格動畫愛犬宣傳片。
定格動畫——未來世界過去式表達
定格動畫,木偶戲與黏土玩具一幀幀擺拍串聯起來的手藝活兒,在CGI特效橫飛的時代,業已成為一種舊工匠情懷的非主流表達方式。
然而,2009年,《了不起的狐狸爸爸》和《瑪麗與馬克思》兩部傑作,正式結果了蒂姆·伯頓掉下的接力棒,為定格動畫在2010年代續命成功。
《了不起的狐狸爸爸》
《瑪麗與馬克思》
不過從創作軌跡上看,韋斯·安德森幾乎所有電影作品,都有著那麼一點定格動畫的情懷——
《Rushmore》結尾,男主人公使用模型轟炸機與安全火藥,將越戰搬上了學校舞台;
《水中生活》描述深海勘探的故事,但所有船、潛艇、飛機與魚群,全部用玩具替代;
《月升王國》地圖上閃爍的紅色BB彈代替常規特效,《布達佩斯大飯店》中的雪橇追逐戲,等等——
他的電影中幾乎見不到CG特效的影子,一切超越現實的視覺表達,都是玩具、黏土、或者一團雜亂絨線製造的可愛蘑菇雲。
一個有趣的對比:同為重度的玩具/手辦控,新晉奧斯卡最佳導演吉爾莫·德·托羅老師有著根本的差異。
陀螺的審美趨向陰暗、詭異,自帶超脫現實世界的瘋狂屬性——昆蟲、甲殼、鰓和複眼是他的心頭好,克蘇魯噩夢的繁複、潮濕與滯重是所有道具與化妝的標杆要求。
陀螺與他的《魔鬼銀爪》
相反,韋斯·安德森明快得多。卡通化,秩序感,對稱構圖裡蹦蹦跳跳的未成年人(動物)是他羅織成人童話的基本像素點。
骨子裡,他是絕對的電影原教旨主義者。區別於「一切行當都變成了電腦操作員」的時代,他真正熱愛的,是電影原初,承接自街頭雜耍與魔術的各種視覺小把戲。
這類把戲——或者說,對道具、玩偶、裝置、字體、光影強迫症般的巨量排列組合,超越一切故事,超越一切政治私貨,成為《犬之島》最核心的表達。
精密惡趣味——如何優雅地毒死仇敵
攪拌-切碎-蒸餾-冷凝。《狐狸爸爸》中,莊園主整套的蘋果酒蒸餾系統,配上暖暖的打光,每次觀看,舌根都會泛起丁點果酸。
置換到《犬之島》,科學黨實驗室內,巨大繁複的實驗設備在嗡嗡的底噪下運轉,配合著打點計時器快得有點兒抽風的節奏,滴濾出治癒犬瘟和犬流感的疫苗——
當然,還有科學家們用於慶祝的香檳,還一定要geek 到不行地用試管幹杯。
韋斯·安德森總在片中近乎炫耀地用裝置藝術呈現各種繁複到讓人頭皮發麻的儀器、操作界面、聯動機關、抽水馬桶,如同小學四年級炫耀自己裝了MG高達模型,被你恨了幾十年的壞小子一樣。
定格動畫,由於每個細節都是手工打磨而成,往往傾向於在簡單場景中——城堡、地下室、科學怪人老巢、千年隼號內部進行。
然而《犬之島》賦予了這個世界近乎無限的細節,你可以停下隨便一幀畫面,讀讀畫面焦點上那張報紙上的文字,看看垃圾山裡的魚罐頭是什麼牌子,仔細咂摸實驗室里指示燈亮起的順序規律。
鋼鐵巨爪、礦車傳送帶、塑料瓶堆成的飛彈山脈,長滿荒草的廢棄棒球場,以及一切的終點——巨大的,散發著紅熱光芒的焚化爐。
韋斯·安德森的近未來幻想充滿務實原則,當然,一切為他自己玩手辦服務——金屬狗牌、學校牛乳、漫天飛揚的招貼畫,不需要的東西,就丟棄在特定的地方。
《犬之島》對於我的魅力,全然來自於那些無用的細節——呼應影片首尾的,密密麻麻的太鼓鼓點,突然插入的毫無情節推動力的相撲比賽,飛濺你一臉血的腎移植手術,等等。
日本文化符號中獨有的,像強迫症一般的精緻感,正契合了他「用玩具復原現實世界」的野心。
韋斯·安德森還開心地拍攝了一次手握壽司的製作過程。剁下觸手,看著章魚吸盤輕微的抽搐,最後,看著壽司師傅將壽司一絲不苟地放進斜紋的紙袋,折了一下,折了一下,又折了一下。
我就知道,他拍這一段時,一定爽到不行——儘管這段情節對於劇情沒有任何用處。
沒錯兒,我覺得,韋斯·安德森就只是單純地,想特別爽地,折著跟頭地——玩玩具,並且玩出一個給全世界看的,帶著自己冷幽默和惡趣味的故事:
近未來的反烏托邦垃圾場的終極約架,狗貓兩黨跨越千年的最後聖戰,すぐに始まる。
一個紐約宅男,把葛飾北齋、黑澤明、宮崎駿一個個拎出來,架構自己的玩具日本——聽著就爽,不是么?確認過眼神,你就是一個韋斯·安德森的腦殘粉。
除了玩玩具,他什麼都沒打算好好說
隨著最後一屏字幕消失,我耳邊彷彿聽到了一陣隆隆巨響——各個媒體關於《犬之島》政治隱喻的分析文章正在兇猛襲來。
WA曾經在採訪中放出煙霧彈:《犬之島》展現的是「20世紀歐洲史」。
犬類被一小撮厭犬者播撒「犬流感」後,原有社會身份丟失,進入如同集中營的垃圾島,並謀划進行集體滅絕,這種戲碼再熟悉不過。代入納粹與猶太人,蘇聯與許多許多少數民族,甚至波蘭人與烏克蘭人,土耳其人與亞美尼亞人,都可以。
等等,還有一堆呢。西方留學生代表的「海外陰謀勢力」,對「科學黨」的政治暗殺,加上King、Rex、Duke、Boss迂腐的民主投票制的惡搞,死於芥末毒氣的抓狗隊員……
電影里的日本不是任何時代的日本,也不是任何時代的歐洲,而是一個具有足夠複雜性的空想國度。
這個明快而雜亂的故事,有太多被虛晃一槍之後就杳無音訊的線索。而《犬之島》似乎除了玩玩具,什麼都沒打算好好說。
韋斯·安德森有意使壞。喪心病狂地堆砌各種符號(這些甚至根本不是隱喻,而是直白的交代),為這本身簡單到有些蒼白的故事,增加被玩味、討論和過度解讀的空間。
作為粉絲,《犬之島》肯定不會是我最喜歡的一部韋斯·安德森電影。但我還是想,試著給出一個自己的解讀。
整部影片中,感情的高潮不是來自大決戰,而是在奔赴城市的路上,Spots 為Chief 與Atari 舉行的那場「婚禮」。
這場儀式感滿滿的煽情橋段里,Chief 含淚吃下了狗餅乾,徹底放棄了作為流浪狗的自由與尊嚴,答應成為Atari 的護衛犬——
在韋斯·安德森充滿心機的私搭亂建中,唯獨在這個場景,我嗅到了一絲真摯情感。
一種信念被另一種信念替代,一個社會青年成為小區保安,齊天大聖被招安成孫行者……
等等,原來《犬之島》,其實是韋斯·安德森的《西遊記》?
最終,最重要的,我覺得,導演還是想玩模型而已。他只是希望用這次拍片賺的錢,買更多、更好的模型來玩。
不管票房多慘淡,新鮮度還是有保證的——只要狗黨還在。
他最冷門的一部電影《水中生活》結尾,有一段莫名其妙的台詞。懷孕的凱特·布蘭切特看著深海潛艇舷窗外游過的深海巨獸,與男主人公比爾莫瑞一起,將手放在了隆起肚子上。
- 12年後,他就11歲半了。
-那是我最喜歡的年紀。
這就是韋斯·安德森所有電影的男主角——
精神病劫匪,中年危機的前天才少年,戴著牙箍的學霸,離家出走問題男孩,印度裔酒店門房,不暢銷情感小說作家,野性未泯的狐狸爸爸,垃圾島上逡巡的惡犬,以及他自己,所有人共享的心理年齡。
不管他的新片中塞進多少政治私貨,請來多少大咖配音,11歲半的韋斯·安德森,一直沒有長大。
| 責編 | 西威主任
| 作者| 高小山,大齡犰狳,性溫和,喜床。西壩河畔文字工作者,淡粉色愛的戰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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