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什麼反對「范讀」
很久沒有發文了，因為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探索和反思關於聲樂外語語音方面的教學與實際的效果。很多人來關注我還是奔著「范讀」二字而來，那麼今天我就想談一談我為什麼反對范讀。
聲樂學習中的外語問題一直是國內聲樂教育中一個老大難的問題。我們暫不考慮真正對這門語言的理解，僅僅是外語語音就難倒了一大片老師和學生。我關注這個現象已一年有餘，也不斷在摸索，試圖找到一個途徑幫助大家解決這個問題，進而真正的「自由的歌唱」，不再讓語言成為聲樂學習中的一個負擔。
在這一年多的教學探索中，大家詢問我最多的問題就是「有沒有xxx作品的范讀？」近期也有許多想創業的人有意和我合作，讓我錄製范讀做APP等，但我都婉言謝絕了。在這個流行「乾貨」、凡事追求快速達到目的的浮躁時代，我並不贊成這種快餐化的學習方式，這有違我的學習和教學理念。而且，快餐是沒有營養的，利用它也根本達不到你想要的目的。
「一些路我們必須要走」
我個人並沒有經歷過通過范讀學習聲樂作品的過程。意、法、德、英等幾門常用歌唱語言我都系統專業的學習過語音，再加上在歐洲專業院校和舞台的訓練已將近10年。相對不太熟悉的俄語，我也在自學。根據個人經驗，平均掌握一門語言的拼讀規則大約需要3個月的時間；而到熟練掌握規則，使口腔肌肉真正能夠適應這門語言發音大約需要1～2年的時間，而且必須要有專業人士進行正音輔導。如此說來，一個專業音樂院校的學生，在本科畢業時其實至少應該熟識2門歌唱外語的語音規則並能夠標準的發音（不包括從小就學的英語）。而由於國內相關教育人才資源的嚴重缺失以及師生之間普遍「重聲音而輕語言」的學習傳統，於是衍生出了這種快餐式的學習途徑——「范讀」。對於歌唱中的外語發音，大家會去尋找各種「范讀」來進行模仿，試圖快速的達到「可以演唱」的目的。
好一點的范讀是找母語為該語言的人對歌詞進行慢速的示範朗讀，還有一些范讀是外語老師、留學生等人士的錄音，質量參差不齊。無論如何，這些范讀的初衷是好的，總比什麼都沒有的亂唱強。但在沒有系統學習這門外語的語音知識、相關肌肉沒有得到足夠開發時，通過范讀學習發音只是美好的「一廂情願」，因為自己根本找不到語音的重點和自己的錯誤。
「不要高估了自己的模仿能力」
在這點上我想我有足夠的發言權。在這一年多的的探索教學中，我接觸了各個層次的學生百餘名：從業餘愛好者到綜合大學、師範大學聲樂系以及幾大音樂學院的本科生、碩士、博士生乃至教師，還有一些北美、澳洲、歐洲的在讀中國留學生等。有一個普遍的現象就是：大家往往高估了自己的語言能力，包括聽的能力和模仿發音的能力。這一點我們要承認，對於母語是和歐洲語言毫無關係的中國人，我們的語言和聽覺有著先天的不足，所謂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我們現有的語言肌群僅僅適用於中文，不去專門訓練開發，是很難發出標準的外語語音的。可以說學習和表演西方聲樂藝術，我們已經先天落後了一大步。僅僅訓練聲音的聲樂教育是不完整的，語言是聲樂藝術的組成部分而不是附加品，對語言的打磨和練聲一樣需要時間和功夫，絕不是通過聽聽范讀一蹴而就那麼容易。
「我的教學探索與反饋」
我起初的教學採用的都是「范讀+講解」模式：我先發給學生一個預錄的講解視頻，逐詞逐句的講解歌詞需要注意的語音重點難點，並示範了比較正確發音和常見的錯誤發音。例如法語的鼻化母音，幾個「呃」音的特點，德語的聲門塞音，開閉母音，義大利語單雙輔音的區別，不送氣的清輔音，語言的連貫性......學生自學覺得差不多了，再進行一對一的在線視頻輔導。大家在網上還能找到我的這些講解視頻以及上課錄像。半年時間內我講解了各個聲部最常用的詠嘆調的語音以及作品理解、藝術處理方面的建議，我想這遠比乾癟的范讀有營養的多。
但實際在一對一在線輔導時我得到學生的反饋效果非常一般，對於大部分人來說，他聽到的東西和他覺得自己聽到的東西，以及自己發出的聲音都有著巨大的偏差，而且母語中文會極大的誤導你的聽覺和發音。以法語的鼻化母音和「呃」音為例，我幾乎沒有遇到一個學生可以一次準確找到，有一些在我的微信群中一直學習的學生幾個月來還是未能準確發出，期間我也一直在示範和糾正。我起初覺得只是個別現象，但隨著教學經驗的增多，我逐漸意識到，每個人的語言天賦是不同的，大部分人還只是普通人，我們一定要承認這一點。就像寫漢字，我們從小都是對著名家字帖學習寫字的，大家都知道好看的字是什麼樣，而為什麼有人字寫的漂亮，有人寫的丑？一是模仿能力的不同，二是練字花的功夫不同，還有就是有沒有專人指導糾正你。
siccome un angelo」，簡簡單單的四個單詞，大家的反饋可謂是五花八門，其中有多少細節的語音知識點：bella，siccome中的雙輔音，同時還有siccome的m單輔音，siccome和un之間的母音連讀，un和angelo之間的輔音母音連讀，且注意不可過度的發n而變成雙輔音，angelo的「倒三型」重音，angelo的L不可過度變成雙輔音，還有e為開音，o為閉音，還要注意母音的純凈不能滑動.......大家可以看到，短短的四個單詞，半個句子，其中有多少需要注意的知識點，但在我如此詳細的講解提示之後，大家給我的反饋錄音仍然存在著各種問題以及新的問題。那天我反覆糾正示範了十幾次，才有一兩位同學做到了準確發音。
由此可見，沒有系統的學習語音，沒有專人的糾正，效果恐怕連照貓畫虎都不是，只能算「照貓畫瓢」。利用「范讀」作為學習的「捷徑」只是一個事倍功半的偷懶途徑，而且懶是會上癮的。不拋開對范讀的依賴，你就永遠是一個沒入門的初學者。
「范讀的價值：是黃油而不是麵包」
我不否認「范讀」的價值，范讀的價值體現在「錦上添花」，當你掌握了這門語言語音的基本原理、知道語音的重點難點後，這時再用范讀來矯正自己：「這裡的鼻化母音尾音我有沒有掉下來？」「這個德語清輔音我的力度夠不夠？」「義大利語這個gli我發準確沒有？連貫性做的夠不夠，重音對不對？單雙輔音清晰與否」......
語言能力是隨著你的學習與練習逐步提高的，當你系統的學習並掌握了兩門以上外語語音以後，你會發現自己的語言模仿能力已大大提高，再遇到一門新的語言，你不會有「發不出，發不準某個音」的感覺。我有幾名學生得到了非常好的學習成果，在認真學習義大利語和法語語音之後，再接觸德語也未遇到很大阻礙，順利的掌握了較準確的發音。
相信更多的聲樂學子未來是要走上教育崗位的，語言能力是聲樂教師的硬實力之一。我想沒有人願意做一個只會教發聲、對學生的語音問題說「不知道，不清楚，我不會」的老師，而這種老師現在確實不少，還有一些來找我學習語音的學生說他的老師就這麼告訴他：「外語語音你自己去學，我就幫你扣聲音」，這是一種多麼不負責的教學態度，當然也體現出某些聲樂老師硬功的嚴重不足。教育最重要的就是自修與傳承，你的老師未能給你的東西，你為何要延續這種缺陷卻不努力補上做到青出於藍勝於藍呢？
「范讀」是黃油，它會讓麵包變得更香甜，但只有麵包才能填飽肚子，我希望大家都能著手開始做麵包，而不是舔黃油來充饑，那樣只會越來越餓。聲樂外語語音學習沒有捷徑，沒有快餐。靜下心來系統的學習語音，打開這扇門，你就可以自由的歌唱了。
如果還不能下定決心去學習語音，請問自己幾個問題：
1.歌詞是不是聲樂藝術的一部分？你覺得聲樂演唱中語言的重要性在聲樂藝術中的比例是多少？它是打開聲樂藝術大門的一把鑰匙，還是無關緊要的附屬品？
2.你想像義大利人/法國人/德國人.....一樣標準的演唱外語，並被他們認可；還是「唱的差不多像就行，反正別人也聽不懂」？
3.你要做一個「外語作品拿來就唱、可以全心鑽研演唱技術與藝術表現的專業歌手」，還是「靠幾首歌吃一輩子，每逢新歌求范讀，背完歌詞匆忙上台」的聲樂瘸子？
4.如果你想做一名聲樂教師，除了發聲技術，呼吸共鳴位置面罩等等那老一套，你還能帶給學生什麼？對學生的語音問題，你如何解答與糾正？
5.你逃避系統的學習外語語音的原因是什麼？沒有時間？懶？還是覺得根本不重要沒必要？
6.通過范讀學習歌曲之後，有沒有專業人士對你的語音進行後期評估與糾正，其真正的效果如何？
我想大家心中都有一個答案。
拙文一篇，與大家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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