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樹:詩歌是怎樣煉成的
「武昌在前頭,逡巡不肯去;為愛青山磯,且對青山住。」這是明代文壇領袖、「後七子」之首王世貞對青山的印象。滄海桑田,斗轉星移,青山依舊在,成為了武漢市的青山區。青山有文脈,展示青山文藝作品,關注青山藝術家,「青山文藝」應運而生。
作 者 簡 介
槐樹1971年生,現居武漢。出版詩集《爬》,獲第五屆"或者詩歌獎",首屆"湖廣詩會年度詩人獎「。
詩歌是怎樣煉成的
前言
(1)詩歌是怎樣煉成的?在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我發現所有的問題,都是關於詩歌的幾個基礎性問題,它們大概包括什麼是詩歌、什麼是詩人、詩人和詩歌的關係是什麼、詩歌與生活的關係,以及詩歌與人類活動的關係等問題。
(2)每個人的寫作都有一個系統,有的系統是有效的,有的系統是無效的。也就是說,一個人的寫作,如果談到問題,都是系統的問題,而不是問題本身。
(3)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和人談論詩歌。日本江戶時代僧侶良寬寫過一首詩,這首詩是這樣的:孰謂我詩詩,我詩是非詩。知我詩非詩,始可與言詩。它大概的意思是說,誰說我寫的詩是詩,我寫的詩不是詩。知道我寫的詩不是詩的人,才能跟我一起談論詩。良寬大約200年前就把自己的詩和他人的詩用詩和非詩做了個分類,其實也就把自己和其他寫詩的人做了個分類。詩和非詩的標準,在每個寫詩的人心中,它不宜公開,不宜被人說出來。
一、什麼是詩歌
(1)什麼是詩?詩就是詩,詩不是詩,無詩是詩,詩是無詩。
(2)對詩的認知,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理解和認知,每個人對於詩的理解和認知可能是南轅北轍。所以,在什麼是詩這個問題上,應該允許不同的人之間存在的差異性,也就是應該允許不同的人在這個問題上求同存異。
(3)明朝詩僧普荷在《濱海拾遺》(卷五)中有這樣一首詩:太白子美皆俗子,知有神仙佛不齒。千古詩中若無禪,雅頌無顏國風無。唯我創知風即禪,今為絕代剖其傳。禪而無禪便是詩,詩而無詩禪儼然。他不認同李白,也不認同杜甫,他認為,禪而無禪便是詩。這就是他對詩的理解。
(4)博伊斯說,藝術應該在事實上被看作那些正在所有領域中繼續的生產活動的起點。那麼,詩歌應該在事實上被看作那些正在所有領域中繼續的語言活動的起點。
(5)在傳統層面上,詩歌與很多人類活動一起被視為人類娛樂性活動的一種。因為這種理解,所以詩歌一直在偏離初始的方向。我們應該把詩歌還原為人類活動,這項活動的屬性是有多重性的,娛樂性充其量只是其中之一。
(6)詩歌是一項與語言活動密切相關的活動,詩歌寫作在某種意義上,就是為了推動這項活動的發展。詩歌寫作是一項關於詩歌研究的活動。
(7)如果我們不是孤立地看待詩歌,而是把詩歌活動作為社會活動中的一部分,那麼,我們在改造社會的過程中,詩歌活動與社會所有問題都是關聯的。如果是這樣,對詩歌的理解就不僅僅局限在詩歌之內,詩歌的領域持續地擴展。一個變動的不確定的詩歌世界,才是一個個人化的世界。所以,詩歌的所有問題,歸根到底都是社會和人的自由問題。
(8)在詩歌問題與自由問題之間,技術和觀念是兩種作用力,這是比較明顯的,除此之外,還有些模糊的作用力。技術和觀念是不斷更新的,所以詩歌問題和自由問題也是持續變化的。
二、詩歌文本的問題
(1)作品是推動詩歌觀念轉變的唯一途徑,所有詩歌作品之外的都不能呈現完整的詩歌觀念的全部要素。詩歌作品的完成過程,也是詩人自我認知、自我改變的過程。對於作品本身而言,對於作品之外的作品而言,作品都有一個持續進化的過程。在這個意義上,我們談論一個作品,把作品作為一個完成的形態,或者把作品與作品之外的作品分隔開來,都是錯誤的。
(2)詩人看待生活的方式,就像解剖學家,或者是外科大夫,他們只是簡單地模仿事物,是觀察者的角度來判斷生活是什麼,並以類似的方式把他們看到的寫在紙上。詩人只是站在一個經驗主義的立場上思考詩歌的問題,缺少懷疑和否定精神,那麼,這樣的詩歌只是詩人認為的詩歌,或者這樣的詩歌只是社會普遍所認為的詩歌。
(3)詩人永遠不知道詩歌在哪裡,詩人只是一個探尋詩歌文本的人,在探尋過程中,詩人體驗生活,在生活中發掘詩和詩的文本的可能性,同時也是探尋生活的可能性。在某種程度上,生活和詩歌的可能性總是模糊不清的。
(4)文本的完成是相對的。一個寫作者經常就一個文本寫了第一個,接著寫第二個。有時兩個文本都是成立的。這種對文本的重複,也是一種文本的實驗。文本的實驗,對於寫作者而言,它是私人性的。但對於文本而言,它何嘗不是社會性的呢?
(5)寫作的意義,歸根結底是文本的意義。
三、詩與生活關係的問題
(1)我們不應該首先追問詩是什麼,我們應該首先追問生活是什麼。在360百科上,關於生活的第一句話是,生活是指人類生存過程中的各項活動的總和。這個籠統的概括,是說得過去的。但我不同意接下來的一句:範疇較廣,一般指為幸福的意義而存在。接著,在後面還有一句補充性的說明:生活是比生存更高層面的一種狀態,也是人生的一種樂觀的態度。按這個意思,生存是人生的一種悲觀的態度,生活是一種樂觀的態度。甚至無限拔高生活,說生活是比生存更高層面的。相比而言,我比較容易接受後面羅列的很多個關於生活的基本解釋中的一個:生活,就是生下來,然後活下去。
(2)應該說,對於具體某個人而言,生活是一個偶發事件,也可以說是一次而且僅有的一次體驗人之所以為人的機會。人類一直在追問「生活的意義是什麼」,我認為我們壓根就不需要也不應該問這個問題。
(3)那麼,接下來我們再來討論詩與生活的問題。詩和生活有什麼不同?如果沒有什麼不同,那麼,為什麼詩和生活用的是不同的兩個專有名詞。詩人,是不是就是寫生活的人?如果兩者是不同的兩個概念,或者說兩者是不完全相同的兩個概念,那麼,兩者之間的界限是什麼?
(4)詩和生活肯定是兩個不同的概念。詩和生活是屬於「一體兩面」的。一體是指人類的活動。兩面即生活是所有人的活動,而詩是詩人的活動,它們是人類活動的正反面。就像藝術是藝術家的活動。當然,詩人和所有人可以劃等號,也不可以劃等號,就像藝術家和所有人可以劃等號,也不可以劃等號一樣。詩和生活的界限在詩人那裡是模糊的,直至沒有,但是在一般人那裡,這個界限是存在的和清晰的。對於詩人而言,詩在生活之中,就像是水在水中;而對於一般人而言,詩在生活之中,就好像月在水中。因此,對於詩人而言,生活就是詩;對於一般人而言,詩不完全等同生活。所謂的詩是高於生活(也有人說,詩是低於生活),那都是針對一般人而言的。如果有一天,所有人都是詩人,那麼詩和生活就可能是一個概念了。在這裡不得不再重複一遍的是,所有人都可能成為詩人,但是,現在的情況是,不是所有人都是詩人。
(5)接下來,就又有一個問題,那就是什麼是詩人?回答是,寫詩的人就是詩人。接下來,什麼是詩?詩人的活動就是詩。這樣,這個問題好像圓滿地解決了。不是的。這裡,關鍵是詩人是什麼樣的人。詩人是天賦的,所以他們有天賦的一種能力。詩人天生對詩有一種使命感和責任感,有一種喜愛和一種特殊的能力。這不是所有人都有的。當然,這只是一個人能夠成為詩人的先天要素,我們可以稱其為詩人的種子。有詩人的種子的人,能不能成為一個詩人,還需要具備很多條件。這些條件,構成了一個人成為一個詩人的系統。我們知道,很多寫詩的人不能稱其為詩人,很多所謂的詩,不能稱其為詩,為什麼?究其原因,就是這個人存在系統中某些要素的缺失。所謂系統中某些要素的缺失,每個人都各不相同。
四、詩歌寫什麼的問題
(1)在詩與生活之間,有兩種觀點:一種觀點是在詩與生活之間,詩是通過對生活的轉化得來的,轉化也就是藝術性的創造。一種觀點是在詩與生活之間,不需要轉化,詩與生活之間的界限是模糊的,也可以說是沒有界限的。持後一種觀點的人認為,轉化是從反傳統的視角,背離過去的主題,對創作方法進行重新挑選和開發。總之,構建一套有別於既有的藝術邏輯的新的藝術邏輯。
(2)趕著新詩再往前走一段,把我們的眼光投向我們時代中最普遍、最大眾的圖像(事物),這些事物因非常普遍而被人接受,以至於熟視無睹,成為看不見的事物。我們採用這些事物作為藝術的原材料。
(3)藝術是對生活的直接對抗,而不是妥協。在這裡,主題明確之後,創作方法就越來越重要。
五、詩歌與詩人的關係問題
(1)我們在談論詩歌時,在談論什麼?這個問題的答案是什麼呢?我嘗試著來回答。我們在談論詩歌時,在談論什麼?我們在談論詩歌。這個回答是對是錯?還有沒有其他的答案?今天,我想說的是,我們在談論詩歌時,在談論詩歌。這個談論本身是有問題的。
(2)這裡有幾個假設是值得懷疑的。第一,我們以為詩歌本身是一種有生命的系統,她們能夠自然生長,就像菜農種菜,詩人和詩歌的關係就是菜農和菜的關係。第二,我們以為詩歌的問題,就是寫什麼、怎麼寫的問題,如果這兩個問題解決了,詩歌的問題就解決了。第三,我們以為所有的人都可以寫詩。第四,我們以為在寫詩的人,就是詩人。
(3)還有一個問題,那就是:是先有詩,還是先有詩人?答案可能有以下兩種:一是先有詩,然後才有詩人,一是先有詩人,然後才有詩。這兩種答案應該都是成立的。第一種,先有詩,這個詩存在一種從假詩到真詩的轉變過程。寫作者在這個轉變過程中,從一個寫作者也轉變成為一個詩人。這種類型的詩人,是後天型的詩人。那麼,第二種是先天型的詩人。他天生就具備一種詩的氣質,具備寫詩的所有潛質,他的生活就是一首詩,他寫他的生活,他寫的所有東西,都是具有詩的基本品質。這類詩人,是很少有的。
(4)再回到上面的一個問題上,我們在談論詩歌時,在談論什麼?第一,我們以為詩歌本身是一種有生命的系統,她們能夠自然生長,就像菜農種菜,詩人和詩歌的關係就是菜農和菜的關係。詩歌不是一種獨立的有生命的系統,追根溯源,她應該是一種衍生的有生命的系統。詩歌和詩人的關係,是大人和小孩的關係。詩歌遺傳了詩人的基因,詩人的問題,就是詩歌的問題,反之亦然。
(5)第二,我們以為詩歌的問題,就是寫什麼、怎麼寫的問題,如果這兩個問題解決了,詩歌的問題就解決了。寫什麼,怎麼寫,在某種程度上是詩歌技術層面上的問題。詩歌技術層面上的問題,與詩歌這種體裁的特性緊密相關,與如何認識和理解這種體裁的特性有關,與創作主體的認識能力、理解能力,以及創作主體的氣質和秉賦有關。所以,歸根到底,詩歌的問題就是詩人的問題。
(6)第三,我們以為所有的人都可以寫詩。沒錯,所有人都可以寫詩,但是所有人寫的不一定是真的詩。他們以為自己寫的都是真的詩。只有詩人寫出的才是真的詩。不是詩人的人寫的就不是真的詩。
(7)第四,我們以為在寫詩的人,就是詩人。在寫詩的人,不一定就是詩人。我們以為詩是寫出來的,我們談論更多的是寫的問題,而忽略了寫的主體的成長、修行、品性和天賦的問題。
六、詩人是什麼樣的人
(1)詩人是什麼樣的人?詩人是無法被認證的。川上說,詩人是喜歡光的人。我覺得這個說法很有意思。詩人是找光的人,是養氣的人,是神的家裡的人(神漢,神人),是有通天術的人。詩人是冥冥中被人指認的,寫詩的過程是詩人被人指認的過程,詩歌是詩人被人指認的物證。
(2)詩人是一種生活態度。詩人不寫詩,他還是詩人。詩人大於詩歌,也就是說,重要的不是詩,重要的是做一個詩人。
(3)做一個詩人,需要捨棄很多非詩人的東西,需要承載很多關於世人和社會對詩和詩人的誤解和漠視,需要肩負詩人的特殊使命和詩人應該肩負的所有東西。做一個真的詩人,就是和無數個假的詩人在詩的各個方面保持差異性。
(4)不是詩人的人,面對的所有問題,都不是詩的問題。詩人的問題,才是詩的問題。詩人的問題,是如何做一個詩人的問題。如何做一個詩人的問題,才是詩的根本性的問題。
(5)我們經常把詩人和詩歌割裂開來。在詩批評領域,批評一個作品,只是就作品本身在做批評。在闡述作品的問題的時候,只是從技術層面論述技術層面的問題,忽略了詩人對作品的絕對作用。甚至於,一篇詩人的評論,也只是停留在詩人的作品上。文學就是人學,我們對人學是弱智的,我們對人學和文學關係的認識也是弱智的。在詩歌創造主體層面上,也就是在寫詩的人「寫」的層面上,我們甚至是迷信寫的本身,我們以為多寫就能夠寫出真的詩來,我們以為多寫儘早就能夠寫出真的詩來。總而言之,我們在詩歌領域,把詩人這個寫作的主體迷失在詩歌之中。
(6)怎樣才能成為詩人?經過第一次修鍊、第二次修鍊、第三次修鍊、第四次修鍊和第五次修鍊,才能接近成為詩人。我們的一生只是無限地接近成為一個詩人。
七、詩人的職責問題
(1)一個詩人肩負兩項職責,一是把詩寫出來,二是把詩傳遞出去。這裡,可以把詩人分為四種類型:一種是能夠寫出可以成立的詩歌作品,也把這些作品傳遞了出去;一種是能夠寫出可以成立的詩歌作品,但是疏於這些作品的傳播工作;第三種是寫不出可以成立的詩歌作品,還是熱衷於作品的傳播;第四種是寫不出可以成立的詩歌作品,也不熱衷於作品的傳播。
(2)第一種類型的詩人,是全能型的,往往有作品流傳後世的,其實都是這一種類型的。第二種類型的詩人,就是所謂的被遮蔽一類的。這一類型的詩人,以為詩人就是寫詩的人,以為詩的傳遞是讀者或其他人的事。這種類型的詩人,要麼在認識上有一種錯覺,要麼在能力上本來就有一定的欠缺。後兩種類型,在此,暫且不談。
(3)我們往往談一個詩人,集中談的是詩人的寫作,而不談詩人是如何(或者應該如何)把作品傳遞出去。這好比是做一個女人,她負責十月懷胎,最後把孩子生了出來,接下來的撫養孩子成長的工作,她就不聞不問了。顯然,這是一種失責。
(4)那麼,如何把作品傳遞出去呢?這不僅僅是一個傳播學的問題。在此,也暫且不談。
八、詩人的身份問題
(1)詩人的身份正常狀態下應該是地下的,還是公開的?地下的身份,有利於作者安靜而潛心地寫作,不利的因素當然也有,至少是不利於作品的傳播。公開的身份,容易被公眾關注,同時也容易被人詬病。這些都是其要的。
(2)重要的問題是,一個人面對地下身份和公開身份時,是需求一些特殊的能力的。長期面對地下身份,作者需要耐住寂寞。耐住寂寞也是一種生活的能力。面對公開身份,作者需要具備基本的公關能力,這也不是能夠簡單容易掌握的一種能力。
(3)事實往往是,一個人能力不夠,地下身份和公開身份都處理不好,所以生出許多的是非,鬧出一些笑話。
九、人民為什麼需求詩歌
(1)詩人都是病人,寫詩就是治病,所以寫詩就有對路和不對路的問題。微博這個空間,就好像一個病房。這句話是說給我自己聽的。如果你看到了,其實也是說給你聽的。
(2)例如,我是一個悲觀主義者,我的作品的態度更多是靠近樂觀主義。我不是有意為之,我是無意識地這樣做的。我們的生活需要光,所以,川上說,寫詩就是要有光。我在抵抗一種看詩寫詩的傾向,其實是抵抗另一種病的侵擾。
(3)前幾天有個詩人自殺走了,他的病太嚴重了。對於某些人而言,自殺是一劑藥方。
(4)每個字都是抽象的,每個字都是有神性的。一個字在紙上,好像一個蘋果擱置在桌上一樣。
結束語
(1)詩是與別人無關的東西。今天我的理解是這樣的,我相信哪天我的理解會許不是這樣的。
(2)寫作就是努力喚醒一些東西,或者說,我們就是在記錄那些被喚醒的東西。那些東西的出現,天然具有一種形式,寫作者也在給她一種形式。
(3)我在哪裡,我的作品就在哪裡。在藝術探索過程中,畫和不畫,演奏和不演奏,舞蹈和不舞蹈,寫和不寫,這是兩種藝術態度,也是兩種生活態度。
(4)每個人都可以成為寫詩的人,但並不是說每個人都詩人。
(5)一個寫作者的文字集合本質上就是文字雕塑,讀者看到的首先是文字的外形,或者說文字集合的外形,然後再看到和揣摩它的意思層面上的思想和觀念。
(6)如果說,一個人的作品中還是有所謂的詩意,那麼,他的詩意跟你們的詩意肯定是不同的。同樣的是,如果一個人的作品還有所謂的意義,那麼他的作品的意義跟你們的意義肯定也是不同的。
(截稿於2018-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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