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場花事中安頓

盯著電腦屏幕。直直地盯著，頭腦不停地轉動，已然有「一個頭兩個大」。這一萬多字的報告，不知道是第幾次修改了。修修改改，反反覆復，還是不得其要旨。

做超出自己能力之外的事情，大概就是和公雞被人逼著下蛋，只能滿地轉圈、上躥下跳著不得安生一樣吧？心突生疲憊。然後，那疲憊又向四肢百骸慢慢擴散，像風吹過水麵輕漾的波紋，一圈圈地，慢悠悠地，不動聲色地擴大、再擴大。心就在這樣的疲憊中緩緩下沉、淪陷。

將近三個小時，我用差不多的姿勢呆坐電腦邊，一動不敢動，生怕一動，那份倦就將自己硬挺著的堅持逼走。

外面該是多繁華的景象……

今天是穀雨。資料上說：「二十四節氣中的第六個節氣，也是春季的最後一個節氣。這個時節，柳絮飛落，杜鵑夜啼，牡丹吐蕊，櫻桃紅熟……」 啊，暮春美景。

這幾天都是晴好的天，陽光朗朗地照著，一派明媚；鳥叫得歡實，在濃郁的綠間蹦上跳下，跳脫得很；鼻息里香樟、洋紫荊的香味更為濃郁，隨風從窗戶透進來。不用想像，也不用閉眼，呼吸間，就是歡暢的花香，還有抬眼即見的綠在報道著暮春將遠，初夏將至。

終是憋不住。扔下電腦，走出家門。

樓下鄰居小院里的月季長得茂盛，矮矮的鐵柵欄是鐵定擋不住它肆意的春情泛濫蓬勃的春心的。長長的柔枝牽牽繞繞，伸到空中，向下下垂。紅的粉的一朵朵、一串串，開得不管不顧。

站在柵欄外的空地上，隨便一伸脖子，就能湊近花朵。香味比色彩淺淡，不使勁呼吸，香味似乎並不存在；但你一閉眼，花香又似有若無地纏著，在你的衣袖間拉扯，依依不捨的綿綿情意。

抬眼望向小區外的綠化帶，香樟高高直直，清爽利落的帥氣男兒形象。走過樹下，是淡白中帶著微黃的花碎末，鋪得滿地都是。花香，也就纏纏綿綿鋪了一地。

河邊幾棵高大的洋紫荊上，停滿了紫紅或粉白的「蝴蝶」，姿勢各異，一律翩躚著舞蹈。洋紫荊的花瓣總是溫婉著南國的甜蜜，花香在深綠的枝葉間穿梭，就像路基下流動的紅旗河河水，緩緩慢慢著一份淡定和滿足。

舉著手機，對準花朵，按動按鈕，一張張春末的色彩被打包收藏。我的手指撫上花瓣，有清冷的潤。時光在我和花瓣相纏的指縫間靜靜流逝，我想，沒有比一份安靜的喜悅更溫柔更貼心的了吧？

深吸一口氣，鼻腔里有月季的粉色紅色，有香樟的素白清淡，還有洋紫荊的粉白紫紅。心，似乎一下子清明澄澈。

春末晴朗的天看起來總是特別高遠，就像現在，即使到了傍晚，夕陽在西邊的天空緩緩下墜，漫天的紅霞不是沉沉的像要壓下來似的重，而是輕盈著絢麗的自在斑斕的自由。

我坐在洋紫荊旁的一張椅子上，看夕陽下落。天沒有全黑，那種越來越深的藍色像極了天鵝絨幕布。前面陽光尚城的羅馬式建築的尖頂在夜幕中安安靜靜地佇立，道路兩邊的路燈、遠處的街燈依次亮起，是那種暖暖的黃色的光。

天地暫時平靜，心也暫且安定。

忙忙碌碌的穿梭，疲於奔命的節奏，心變得粗糙，多了急躁。是不是，該適時讓自己停下腳步，放緩節奏。就像今天，在一場花事中，在一片綠意盎然里，讓自己能溫柔以待。

就像鄭板橋那樣，在不風不雨的穀雨天，和到訪的朋友一起，看院子里亭亭新竹，興緻頓生。在新茶繚繞的香氣里，塗抹幾筆山水竹枝。板橋詩云：不風不雨正晴和，翠竹亭亭好節柯。最愛晚涼佳客至，一壺新茗泡松蘿。幾枝新葉蕭蕭竹，數筆橫皴淡淡山。正好清明連穀雨，一杯香茗坐其間。

那樣，你的心，定有春末沾了陽光的漣漪，一圈一圈地漾。

穀雨，雨生百穀。捧一杯明前新茶，在裊裊繞繞的霧氣里，把忙碌粗糲的心，好好安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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