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殺手最後的乞討
我，在乞討，面前的殘缺的破碗，在慘白的日光曝晒下，裂開了一道深深的傷痕，一直以來，它陪伴著他的主人，默默承受著路人的輕佻和侮罵，它盛滿了路人刀鋒般銳利的眼，一枚硬幣在空中直線的下墜，掉入了碗中，撞擊著它本已孱弱的軀殼，發出了撕裂肺腑的聲音，它的主人，僅剩的最後尊嚴全然崩潰，它最後的堅守也變得毫無意義。
雙膝跪倒在地，垂下了曾經如此桀驁不馴的頭顱，，似乎無法忍受路人群擲來的的目光，只能順著疲憊的眼，微閉的雙眼所見的只是長短不一、肥瘦不等的腿，行人的腳步揚起的路的塵，污垢了他的臉，使他更像一個潦倒的乞丐。
空氣中瀰漫起了淡淡的丁香花的氣味，很熟悉這種味道，一隻腳，慢慢靠近，逼入他的視線，忽然停了下來，一隻手，在擺弄著，他，凌亂的頭髮披散開來，它卻輕輕地用手指理順，他憤怒了：我是狗。當我憤怒的時候，才意識到在自己生命的底層，還持有人的尊嚴，還有廉恥之心，還不曾完全麻木。當我抬起疲憊的雙眼，眼裡還藏著睡夢中因為哭泣而殘留的憂鬱，一個模糊的臉的輪廓，漸漸呈現出來：一張天使般美麗純潔的臉。就在我抬頭正視它的時候，它開始變形、扭曲，因為恐懼和驚粟。刀疤！還沒完全癒合，浮現著血絲，掛在我的臉上，像活著的鬼，早已經記不清這個刀疤的主人是誰，只一道寒光在眼前掠過，然後是噴涌的粘稠的液體，像鮮紅的海棠花瞬間地綻放，接著，眼前一片黑暗，醒來的時候，就在這裡，跪著，乞討著。
那隻手，突然閃開了，離開了我的發，它開始向我的碗伸過來，空氣顯得鈍厚凝重，似乎在抵抗著這隻手的入侵，然而，它最終觸摸到了乞丐的那隻破碗，纖細的手指夾著那枚硬幣，這可是他用乞丐最後的尊嚴換回的憐憫。
那隻手慢慢遊離開我的視線，它帶走了一樣東西，那隻手，殘酷地掠取了乞丐的僅剩的僅賴以維生的東西，乞丐的靈魂也隨之慢慢脫離，它竟然帶走了那隻碗，卻留下了那枚硬幣，帶走了原來屬於他的，卻留下了本不屬於他的。
一直沒有看清楚臉龐，甚至它的整個身體的輪廓，除了那隻手，還有那隻腳，當它離開的時候，還有一根木製的棍子，也許是拐杖，丁香的清幽的香在空氣中漸漸褪去，他的思緒也隨之混亂、遊盪，掙脫了他的身體：
他是個殺手，已經記不得了什麼時候開始做起了殺手，也不知道為何會去殺一個人，因為他很討厭血腥味，所以他的刀在抹過對手的喉嚨的時候，就在血開始噴涌而出之前，便飛身而去，他的刀，在殺了人之後，也從來沒有沾過一滴血，他常常說：如果我在殺人的時候刀口染上了鮮血，那我將永遠不不可能在成為一個殺手了。
一個月黑之夜，月兒掛在了樹梢上，
朦朧著眼，也昏昏欲碎了，
但不時傳來幾聲夜鴉凄厲的聲音，鬼嚎般的，驚擾了月的輕夢。，
刀的寒光在昏暗的林子里劈開出一道長長的裂縫，一個黑影，借著刀的光影，在飛速地向前移動，最後，他在一座小木屋前停了下來，有些氣喘，緊張，以前殺了很多人，都沒有這種感覺，這次似乎很特別，他的主人說，這次要殺一個女人，僅剩一條腿的女人，她就在眼前的小木屋裡，虛弱的柔和的燭光，隔著窗的輕紗，映在他寫滿殺氣的臉上。
他，慢慢屏住了呼吸，握緊了手中的刀，向木屋逼近，最後停留在木屋的門前，正當他要破門而入的時候，丁香花的氣味，直訫入心脾，殺手怔住了，丁香的氣味讓他找到了曾經遺失在夢裡的回憶：
小的時候，家裡的院子種滿了丁香花，紫紅、淡紫、藍紫、藍色、白色……，芬芳四溢，沁人肺腑，他很喜歡丁香的味道，那時侯常常有一個丁香般清秀的女孩，來到他家院子的牆外，靜靜地陪著他賞著丁香，感受丁香醉人的花香，每次她離開的時候，他總會摘一朵丁香花送給那個女孩，女孩伴著淡淡的丁香花的幽香消失在那條街的拐角。
一個破碎的黃昏，一夥強盜闖入了他家的宅院，揮舞著刀，瘋狂地砍著，丁香的花瓣在空中片片飄落，濃濃的血腥味，掩蓋了瀰漫著丁香花的味道，殺人者血脈賁張的臉，沾滿鮮血的刀，在他的眼前掠過，他的親人一個個倒在了血泊中，親人的血染紅了丁香細小的花瓣，他躲在了一個木製的酒桶里，隔著罅縫，他記下了每個殺人者的臉……
從此，他四處流浪，那個丁香女孩再也沒有遇見，他不停地尋找記憶中每個殺人者的蹤跡，常常在路邊乞討，拿著一個破碗，血紅的眼睛盯著路過的行人，瘋狂地尋找著，終於有一天，他用自己的刀手刃了每個仇人，但從此以後，也喜歡上那種了在刀口上活者的日子，於是，不斷地開始殺人了
……
……
他站在木屋地門前，手裡的刀從手中滑落，哐啷一聲砸落在地上了，他終於清醒下來：他是來殺人的。
「誰？」
屋裡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很甜。
他立即俯身去撿那把不慎失落的刀，這時木屋的門開了，丁香花的味道更加濃郁了，接著他看到了一一隻女人的腳，還有立著的木棍，他提起了刀，站了起來，一張美麗的年輕女人的臉，美妙絕倫，這是他生平見到的最美麗的一張女人的臉，他的手開始顫抖，她似乎突然被嚇住了，望著他手中冷冷的刀，閃著寒光。
「我是來殺你的。」他生平第一次對一個要殺的人說的一句話。
她眼裡閃過一絲恐懼，然後就閉上了眼睛，她知道，這一天終於來了。
他握緊了手中的刀，有些恐懼，這個女人在死面前竟然不存絲毫恐懼，她沒有像以前被他殺的人那樣，跪著向他求饒。
他舉起了刀，女人細嫩的脖頸，白玉般光潔的皮膚，閃過一道刀的冷冷的光，忽然一個急轉，刀落在了女人的肩膀上，划出了一道血淋淋的傷口。
他的刀，停在了空中，滴著血……
空氣中依然是淡淡的丁香花的味道。
他不想再讓這血腥味把丁香花的味道掩蓋。
他的刀，落在了地上，他，轉身飛馳而去，消失在昏暗的林中。
……
第二天，他的眼前，划過一道寒冷的刀光，他橫在了街頭，
因為他背叛了殺手的承諾。
…………
當他醒來，他已經在街上乞討了，望著離去的似曾熟悉的背影，在人群中消失，放棄了最後的堅持，當那隻手拿走那隻碗的時候，竟然沒有作出任何的反抗，眼裡也不曾有任何的埋怨。
那枚硬幣，直挺挺地躺在水泥路上，透出冷冷的白光。
他，站了起來，不再跪下，笑了，有些辛酸，卻透出了無比的堅強。
那道長長的刀疤被笑完全隱蓋。
一轉身，融入了人群，他，不再是一個乞丐了，永遠不再是了。
這是，最後的乞討。
那枚硬幣，直挺挺地躺在水泥路上，透出冷冷的白光。
2002年7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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