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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語東流:沙塵暴

原名,彭喜平。筆名.無語東流。愛好雜文,游泳。《若沖》,《東方文藝》平台曾登發雜文,散文。家住重慶市萬州區。

沙塵暴

無語東流

詞曰:無處登高眺望,大漠孤煙屏障。低頭聞老鴉,啼滿西風卷沙。卷沙,卷沙,流放天山腳下。

——《如夢令》

今年春天,遠在戈壁灘的老友給我發來一段視頻,是沙塵暴。看著似曾相識的滾滾黃沙,那段裹著塵土的猙獰歲月又浮現在眼前……

沙塵暴不是年年有,風沙卻是月月有。每年的春夏季節,實際上新疆只有冬夏兩季。當口內(以嘉玉關為界,人們習慣性地劃分口內口外)春暖花開,草長鶯飛,新疆南北卻冰雪未融,寒風依舊。春的氣息在人們還沒有來得及脫下臃腫的冬裝,眨眼間就轉入了夏天。從塔克拉瑪干大沙漠揚起的沙塵席捲而來,預示著春天來了。我特意地計算了一下,每逢農曆的二十四節的節點上,前後三天都會疾風乍起,黃沙塵塵。冬季雖然沒有沙塵,但寒風似刀,冰凍三尺。空氣也非常乾燥,尤其是夏天更甚。我曾經遭遇過一次口渴,一上午沒有喝水,口乾得發苦,找到水後一口氣連喝了五大碗,才緩過口氣來。那口乾的滋味真是讓人心有餘悸,如果在沙漠也許會渴死。沒有水,人真的無法存活。戈壁灘一直流傳著吃過的西瓜皮不能亂扔,應該翻扣在地上,一塊西瓜皮真的會救人一命。戈壁灘沒有飲用水,低凹處有點積水也象海水一樣,又苦又咸。

我們在戈壁灘開荒種地。荒地,也叫生地,頭三年種水稻,目的是用水壓沙土裡的鹼性。戈壁灘,鹽鹼地,其鹼性含量非常大,鹼沒治好,會影響收成。三年後生地變為熟地,再種一季小麥。第四年才適合播種棉花,也播種我們遙遠的希望一一自由。

沒失去自由的人,對自由的認知是比較膜糊,不在意自由的意義,一旦失去自由,才知道自由的珍貴,後悔當初沒有珍惜自由。為了獲得自由,付出的代價是非常昂貴!有人翻牆越獄,挺而走險,以命相博。有人付出了青春,有人苦苦掙扎半生,有人終其一生也沒能獲得自由。通往自由的路荊棘叢生,異常艱苦。只有失去自由的人才真正明白自由的意義,懂得自由的重量!我失去自由多年,雖然一直在堅持無罪申訴,在沒有得到法院改判之前,還得必須服從管理教育。自由對我來說是可望而不可及,就象玻璃缸里的金魚,有光明無前途。久而久之,就麻木了。雖然內心十分渴望自由,但現實又是極其殘酷艱難,面對現實才是明智的選擇,不然就會被現實所拋棄。監獄一直流傳著一句古話:"進了監獄,是虎必須卧著,是龍也得盤著"。在強大的法律威嚴下,古今中外的英雄好漢都會折腰屈服。

我們主要種植棉花,一年都圍著它轉。從棉種下地開始,定苗,打頂,拾花,挖渠,推土方,開荒平地等等一系列繁重的體力活,象天山一樣壓在背上。拾棉花時間的工期最長,定苗時間最短,但卻是最艱苦折磨人。當棉花苗從地膜孔里長出一寸高時,人要趴在地上或蹲著,拔掉多於的苗,留下一珠健康茁壯的苗。雙苗或多苗會吸收養分,長出的苗沒有單苗健康,直接影響棉花的產量。定苗不是體力活,憑的是眼急手快,動作靈敏,操作失誤就會把苗全拔掉。定苗時還要解放被薄膜遮蓋著的苗或補上無苗的孔。播種雖然是機械化作業,卻不可能做得100%的到位,這就需要人去操作。定苗必須是人才做得好,機器就無能為力。一塊條田幾百畝,一張薄膜一百多米長,從地頭定到地尾,再從地尾定回來。人就象狗一樣趴在地上,趴累了,又蹲著定。腿蹲麻木了,又趴著定,如此反覆循環。天上太陽曬,地上薄膜烤,風卷著沙直往臉上來,汗水牽起線流,又刺眼。儘管大汗淋淋人累得要虛脫,定苗還得繼續,動作還得要快,少留或不留雙苗。大組長,小組長在身後檢查,誰慢了,趕不上進度,雙苗留多了,輕者訓斥喝罵,重者立即受到體罰。

人有高矮之分,身體有強弱之別,幹活就會有快有慢,但在勞動定額上沒有多大差別。不管幹啥活,都有定額。完成了就平安無事,完不成就會受到懲罰。沒有壓力就沒有動力。此話在特殊的環境下得到了完美的詮釋。這種壓力是長期的,是超負荷的精神和肉體的雙重壓力,沒有誰能獨善其身。大部分組員都受到過體罰,只要在地里幹活,誰也不敢保證做得完全正確,隨時都有被體罰的事發生。人都有私心雜念,受情緒影響,在管理上,特別是對人的管理處罰上不可能做到公平公證,就是聖人長期面對天高地遠的戈壁灘,心亦會落寞憂鬱,何況又是遠離自由的人,心理失衡更嚴重,用變態也不過分。在體罰人時會毫不手軟,冷漠無情。

人與人之間在極度冷漠時,會對周圍的一切產生莫名的敵意,這種思想的幻覺會被無限度蔓延,人的獸性在這種情況下就會完全釋放出來。獸類是為了生存而去吃其它物類才能活下來,而人類的獸性,雖然不是吃人,卻是變態地折磨同類。

徐友長和王中,倆人在當組員時就話不投機,性格不合,在長期的勞動改造中矛盾越積越深,誰也不服誰。幾年後王中當了大組長,在一個分隊,除了隊長,大組長統管整個分隊七,八十人的生產勞動,權利僅次於隊長。大組長雖然是犯人,卻可以掌握整個分隊的予奪之權,大組長的話就代表了隊長。隊長是獄警,是刑罰的執行者。大組長的權利是中隊部和分隊長給予的,要撤換一個大組長也是分分鐘的事。

在犯人管理犯人時要給予管理者足夠多的支持,所以大組長的話很有分量,中隊領導有時也要給他三分面子,分隊長更不在話下,在地里吃飯時倆人還在一個碗里夾菜吃呢。大組長一句話,可以高高舉起,也可以輕輕放下。徐友長在王中幾次打擊折磨下,已經心灰意冷。在855條田幹活時,因質量不合格被王中訓斥。徐友長不服伸辨了幾句。

農活不比機械加工,需要標準的尺度,高點低點本來無所謂,眼睛就是標準,合不合格看人來定。徐友長的伸辯正中王中下懷,其言行是抗拒改造,不服管理。王中身材瘦小,戴幅眼鏡,文質彬彬的樣子。徐友長身材粗曠,面貌賊眉鼠眼,個性有點張揚,但人卻實在,就是口無遮攔。王中馬上召集幾個小組長,圍著徐友長一陣猛揍。徐友長在忍無可忍的悲憤中,拿起砍土曼(類似我們四川的鋤頭),一下挖在王中的頭上。王中一聲慘叫,腦漿迸裂,當場死於非命。徐友長面如死灰,仰天靜立。現場的人個個呆若木雞,噤若寒顫,空氣彷彿凝固一般。誰也沒有意識到慘案發生得如此迅速,沒有意識到徐友長會怒髮衝冠,反抗殺人。人的生命啊竟是如此脆弱又如此頑強。脆弱得如王中般一折就亡,頑強得如戈壁灘上的紅柳,冬枯春發。徐友長被中隊部迅速押送至獄部小監關押,等待他的是啥結果,大家都是過來人,很清楚勞改期間又重新犯罪,還是殺人重罪。幾天後,消息傳來:徐友長自己弔死在獄部小監。這一結果超出了大家的預料卻又在情理之中。

徐友長是1983年"嚴打"時判刑入獄,已經勞改了十多年了。心裡有一個願望,就是活著走出戈壁灘,身體完整地不缺零件地回到故土。這個願望其實是我們大家共同的願望。奈何命運無常,事是無常。命運的提弄讓人無法把握住命運的方向,客觀發展不能與主觀意願在同一條軌道上並行,偏離軌道就會車毀人亡。一念成魔,一念成佛。凡人不是清教徒,不食人間煙火。監獄不是道觀廟宇,能修心養性。進監獄的人絕大多數不是善類,忍耐到了極線就會崩潰,暴發猶如火山井噴。正好應了一句名言:"不在沉默中暴發,就會在沉默中滅亡。

王中犯了一致命錯誤,他不該以勢壓人,以權逼人。高壓之下必會反彈!壓得越狠,反彈得越歷害。他應該剛柔相濟,一緊一松,張弛有度。一昧地實施高壓,扭緊鋼絲,最後鋼絲不堪重負,絲斷人亡,整得自己命喪戈壁灘。徐友長就是在壓抑中崩潰,他很清楚自己的行為,也意識到不管以啥理由去殺人,其後果將會以生命為代價。所以在獄部小監,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自我了斷,予其讓檢察院,法院來回折騰,拖個一年半載的活受罪,臨死前還要受非人的折磨,生不如死,不如給自己來個痛快,一了百了。

其實徐友長死得很蹊蹺,他要想自我了斷還真不容易。他是重新犯罪的殺人犯,屬重刑犯,在小監會被二十四小時監控。按規定,身為重刑犯他會被戴上全刑,全刑有兩種:睡刑床,人會象個"大"字一樣四肢被固定在床上,手腳有半米的活動餘地,無法行走。我見過睡這種刑床的人,也就是死裡逃生(死刑改為死緩或無期)。下刑床後人基本是癱瘓的,二十多天後人才恢復原狀。另一種全刑就是加長的腳鐐手銬,雙手和雙腳中間有根鋼筋,四肢無法相繞,腰和脖子有兩個鐵圈,有四根鋼筋撐住手腳,使手腳無法正常彎曲。此刑具戴上後可以緩慢行走。這就是生不如死,活受罪的煎熬痛苦。古代的枷鎖與現代文明的全刑相比,雖然現代人的發明創造不如古人,但在折磨人的創意上古人拍馬也趕不上。在如此刑具下想死真的很難,可徐友長卻偏偏能上吊自殺,也許他沒戴全刑?也許只有天知道?

風和沙象一對孿生兄弟,不分晝夜,不知疲倦相伴而行,風吹沙走,沙隨風跑。我們每天迎著風沙走入戈壁灘,又伴著風沙拖著疲憊裹滿塵土走入高牆。那高牆電網聳立在地平線上格外醒目刺眼。在荒蕪中也是唯一有人煙的地方。大漠戈壁,風沙無情。生命猶如空氣一樣乾燥,沒有了彈性,沒有了活力。風不張牙舞爪的時侯,烏鴉在頑強韌性的胡楊樹上「哇哇……」 的嚎叫。聽著那凄涼的音符,劃破沉寂空曠的戈壁,是那般的綿長而悠遠。我的心隨著那追魂的鴉聲裹著風沙飄然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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