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漁:人生啊,還不就是個玩兒?
明亡的時候,李漁三十三歲。
他死的時候,將將七十歲。
算上娘胎里的那一年,差不多剛好,一半在明,一半在清。
滿清強改中華衣冠的時候,他也抗爭了一下。
「髡盡狂奴發,來耕墓上田。」
但是很快就認清了現實。
「借人聊慰己,且過太平年。」
還是過日子實在。
這是我們最喜歡李漁的地方之一。
他,一點兒也不愛較勁。
考試沒考上,不是我不夠努力,主要是命不好。
李漁是這樣認為的。
「才亦猶人命不遭,詞場還我舊時豪。」
那是崇禎十二年,他二十九歲。
按理說第一次參加鄉試而已,不至於沒考好就自怨自艾,我猜測可能還是跟年齡有點關係。
「昨夜今朝,只爭時刻,便將老幼中分。問年華幾許,正滿三旬。昨歲未離雙十,便餘九、還算青春。嘆今日、雖難稱老,少亦難雲。閨人也添一歲,但神前祝我,早上青雲。待花封心急,忘卻生辰。聽我持杯嘆息,屈纖指、不覺眉顰。封侯事,且休提起,共醉斜曛。」
這首《鳳凰台上憶吹簫》寫得真是淺白。
三十了,談不上老,也不再年少。
愛人啊,官太太的事情先別想了,乾杯吧。
我相信你們一定偷偷看過《肉蒲團》吧?
未央生跟孤峰長老那段對白還記得嗎?
「不是。功名二字,雖是讀書人分內事,然而必得者少,不得者多。當初劉蕡也曾不第,李白亦未登科,即有必中之才,也須必中之命,弟子豈能自司其命乎?」
這一段,100%是李漁自己對自己的開解。
他就是這點好,什麼事情,很快就能想得開。
不當官就玩兒,當個戲王也挺好。
想開了以後,他成了「職業作家」。
要知道,在整個科舉制時代,幾乎沒有讀書人瞧得起「職業作家」的。
何況,他是個寫戲的。
但是再多的白眼,架不住人家自己不在乎。
「傳奇原為消愁設,費盡枝頭歌一闕。
何事將錢買哭聲,反會變喜成悲咽。
唯我填詞不賣愁,一夫不笑是吾憂。
舉世盡成彌勒佛,度人禿筆始堪投。」
他寫戲,目的是讓你們大家都開心。
這樣的人,誰會不喜歡呢?
於是他火了,大火。
金陵上至達官顯貴,下到販夫走卒,全都聽過李十郎的戲。
他的戲,是遊走在嚴肅戲劇與大眾娛樂之間的產品。
正如他的情色小說,在自己的類目里,是絕對拔尖的東西,卻又夠不上《金瓶梅》那樣的文學價值。
戲火了,人也不賴。
他和曹寅是老鐵,曹寅是曹雪芹的爺爺。
你很難想像,幼年時的曹雪芹,沒有從爺爺被帶到北京那些藏書中,抽出一本《無聲戲》來看;曹家養的戲班,沒有演出過《風箏誤》;他的床底下,沒有藏著一本《肉蒲團》。
他和蒲松齡也是忘年交,互相贈過詩。
也許兩位大師也曾經互相揶揄過。
「你的故事不行,戲劇衝突沒特色。」
「你的文字不行,風月筆墨沒情調。」
晚年的愛情,匆匆的離別。
火透了江南還沒完,後來居然火到了西北。
火到西北還不夠,居然還收穫了挑班的名角,以及愛情。
讓你不得不相信,性格好、看得開,有的時候真的能旺人。
他受到地方官員邀請,遊歷西北的時候,受贈了喬、王二姬。
那個時代,這本來是平常的事情。
但沒想到的是,兩個女孩,全是表演天才。
喬姬,師授三遍,便能自歌,歌聲也是隔屏清唱,便能使人食肉忘味。
王姬,更是最最難得的女性生角,一旦扮上,與美少年無異。
當世最強的演藝天才,加上當世最妙的劇作寫手。
無敵了。
李漁全部的藝術才能,充分得到施展。
李家班紅遍大江南北。
這是他一生,最快意的時節。
然而,悲劇,卻往往在一個人最最得意的時候,悄然到來。
紅顏薄命,喬、王二姬,在短短七年之後,便相繼去世了。
李漁差點沒哭死。
他明白,藝術上,人生中,這樣的絕世名伶,這樣的紅顏知己,再也沒有了。
《喬復生王再來二姬合傳》寫罷,李家班的笙歌停了,管弦啞了。
他自己的人生,也就要走到頭了。
(文中配圖均為「觀其復」系列·崑曲舞台劇《憐香伴》劇照,《憐香伴》是李漁《笠翁十種曲》中的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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