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會掖刀的牟森們
1987年,牟森在北京創立了蛙實驗劇團,做戲劇。
當時他給自己三種選擇,一種就是死,自殺;第二種就是混,包括結婚生孩子過日常生活;第三種是干自己喜歡乾的事兒,他喜歡戲劇。牟森最終選擇了第三種,在北京搞戲劇。
八九十年代是北京藝術氛圍最好的時候。牟森的戲《士兵的故事》在中戲小劇場演了五場,瑞士大使館專門為此舉辦了一次招待酒會;孟京輝排戲劇《我愛XXX》,王朔贊助了八萬塊,還給孟京輝出主意,觀眾入場後免費發花生米,搞得齁咸,然後在場內高價賣礦泉水。
《士兵的故事》演出後,牟森去人藝找林兆華,說要找一個工作。林兆華讓牟森跟他去劇院跟自己一塊兒排戲,同時幫牟森聯繫到實驗話劇院的一間排練室,讓牟森排練《大神布朗》。《大神布朗》演出時,牟森給觀眾寫了一封信,信里寫,
「我們不能不承認中國有些觀眾審美層次是非常低的。如果我們遷就大部分觀眾的低俗趣味,反過來適應他們,那就意味著對歷史的犯罪。應該提高觀眾的欣賞水平和審美意識,煥發觀眾對美的感受能力。」
這不僅是牟森的想法,也是那一代話劇人的想法。
到了1994年年初,牟森得到美國福特基金會的贊助,打算排一齣戲。
這齣戲叫《與艾滋有關》。演員全是非職業的,包括還沒變性前的金星。因為沒有劇本,排練就是由金星帶著演員們穿著白色工作服,做各種肢體訓練。
到了11月底,正式演出開始。十三名演員在舞台上剁豬肉、炸丸子、蒸包子、做紅燒肉,邊做邊聊天,聊各自的經歷、性意識、文革、艾滋病;導演請來的十三位民工在觀眾旁邊用磚頭跟水泥砌牆。演到一半,台上的演員莫名其妙開始跳舞,砌牆的民工被請到台上跟演員們一起跳、吃包子跟紅燒肉。
在演出中,金星講了他在紐約跟一個同性戀者也是艾滋病患者的故事。這位患者後來突然間就死了。第二場演出結束後,上海戲劇學院畢業的一個學生說,操,像金星這種人活著有什麼意思,還不如死了呢!
演出結束後,有半個小時跟觀眾交流的時間。劇作家過士行原定是要跟牟森他們座談的,但因為不感興趣,半途退場了。林兆華因為同樣的原因也走了。對這個事,牟森說,
「我的戲是演給十年後的觀眾看的」。
三年後,牟森又做了自己唯一一個售票戲劇《傾訴》。這個戲裡寫了一個殺人犯「無因殺人」。審查時,北京市文化局的一個副局長問他,無因殺人,難道原因在社會嗎?在領導的要求下,這條線索被拿掉了。
妥協的結果是1997年,牟森第一次拿到國內演出許可證。
在這之前,牟森的戲從沒正式售票過。他的戲《零檔案》在圓恩寺劇場演出,臨演出前,家住圓恩寺的中央原某領導去世,那兒戒嚴,演出吹了。等戒嚴過去可以開演了,又因為出了新疆那次著名的劇院大火,《零檔案》里有用電焊的戲,舞台上不能用火,又不演了。
《傾訴》一共演出了七場,演出效果很差,沒多少人看,牟森自己也不滿意。《傾訴》失利後,牟森沒再排戲。遠離話劇圈的日子裡,牟森開了公司、到中國美院去講課、開始平心靜氣地研究歷史,為報社專欄寫歷史文章。
1998年,牟森為上海通用拍一部企業宣傳片,從上海飛北京。因為北京下雪導致飛機延誤,牟森就在機場書店花了一千多塊買書,其中有兩本哈佛MBA經典案例集。牟森從來不看這種書,但因為實在沒事幹,就讀進去了,覺得比小說還好看。後來互聯網創業火了,牟森開始創業,成了網站CEO。
牟森把這件事稱為「命運的禮物」。另一個命運的禮物出現在2017年。那年他之前談的一部戲沒過審,約鼓樓西劇場的經理李羊朵聊合作,李羊朵說起手中有《一句頂一萬句》的小說改編權,「就我來做吧」,牟森主動爭取了一回。
《一句頂一萬句》的人物有上百個,改編難度很大。劇本構思了一年多,前後改了七稿,牟森最終提煉出了「獲救」的主題。在牟森看來,小說講的就是吳摩西跟牛愛國,這兩個殺人犯拔刀掖刀的故事。他們將刀掖回去的同時,他們就獲救了。
劇本完成後,劉震雲很滿意。拿到劇本時,劉震雲的女兒、助理都在身邊,他把劇本發給他們一塊看。大家看完後,都覺得劇本寫得好。
牟森也有過「拔刀」的時候。從80年代到1988年從戲劇圈隱退,牟森有太多的恩怨了,他活生生看過許多,也無數次想要拔刀。自然,刀又掖回去了,就像小說《一句頂一萬句》里幾個人物,心裡不平提刀去殺人,又沒殺,走了。
「說到殺心起,隨便一想我都有無數次的殺心起。」
但過了五十歲後,牟森再次復出排戲,有記者走進排練廳採訪他,他馬上從座位上起身招呼,照顧每個人的感受。記者問他能不能跟幾位主演拍合照,牟森說,所有人都是主演,要拍就一起拍。
台上演的是吳摩西跟牛愛國獲救的故事,台下的牟森也把拔出來的刀掖了回去。王朔在《動物兇猛》里寫過,
「在我少年時代,我的感情並不像標有刻度的咳嗽糖漿瓶子那樣易於掌握流量,常常對微不足道的小事反應過分,要麼無動於衷,要麼摧肝裂膽,其縫隙間不容髮」。
現在他們都學會了把刀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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