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小花園

文/鄭瑩

有段時間，我碰到人就問，鐵樹長什麼樣？

我一出生，就住在一個有帶小院子和小花園的房子里，直到12歲搬離。小院子和小花園早已夷為平地，建起了新樓，但一直留存在我記憶中，栩栩如生，難以忘懷。

我的爺爺和奶奶都是愛花人。小花園裡種了兩顆鐵樹，幾顆月季，還有絲瓜，攀援而上，爬滿院子頂上的藤架。

鐵樹是安靜的，老老實實地呆在一角。那時有一首歌唱到「千年的鐵樹開了花」。我很疑惑，真的要等一千年嗎？我問奶奶，奶奶說：「等你到我這個年齡，它就會開花了。」我又問開出來的花是什麼樣子的。奶奶說她也從來沒有見過。那個時候沒有互聯網，也無處去查。有段時間，我碰到人就問，鐵樹長什麼樣？

奶奶一輩子是個家庭婦女，沒有出門工作掙工資是她最大的遺憾。好在5個兒女都有工作，每個月一發工資，都會給奶奶固定數目的錢。每次看到奶奶拿手絹把收到的錢小心收藏起來，我就自告奮勇地說：「我以後上班掙了錢，也要每個月給奶奶錢。」奶奶聽了很開心。對她來說，半身不遂，重病纏身，拿到孫女的錢跟鐵樹開花一樣，是個遙遠許諾。雖然很遠，但不妨礙我們兩個一次又一次地在一起憧憬。

花園裡的月季，花期很長，感覺中開了謝，謝了又開。花開得又密集又茂盛，顏色很深，湊近了聞有花香，枝幹上的刺很尖。大人總是說，不要摸，別刺著了手，不要摘花，不要搞破壞。鄰居來了，打了招呼就去剪幾支帶走。爺爺經常修剪枝椏，但從來不去剪下花朵來。家裡人也從來沒有剪下花朵養在瓶子里的習慣，大家都喜歡看月季在花園裡恣意怒放。

每年夏天是絲瓜的節日。幾個月前還是小苗苗，一天一個樣，順著繩子爬到藤架上，直到密密匝匝地鋪滿整個院子上方，成了一個綠色遮陽篷。先是開黃花，再就生出綠色小果，頂著黃花越長越長。看著一條條長短不一的絲瓜垂下來，心裡是愉悅的。大人每天巡視，剪下成熟的絲瓜，晚上做菜。夏夜裡，絲瓜蛋湯，絲瓜炒雞蛋，絲瓜油條，絲瓜毛豆都是我們桌上的常客。

大人每年會故意留下幾根絲瓜不採摘，看著絲瓜膨大，長得老長，然後變黃，乾癟枯萎，最後把乾枯的外皮剝掉，留下絲瓜筋，剪成一段段，用來洗澡和洗碗。

土地能長出東西來，這在城市裡的小孩眼中，是多麼神奇。凡是有籽的東西都能拿來嘗試。

我種過最多的是西瓜籽，撒下去，的確能長出來，從兩片葉子開始，一片綠色的小苗，慢慢繁密，越來越高。我還撿了細長樹枝來支撐，盼望這些瓜苗能長大。結果是悲劇性的，暴雨、颱風、甚至沒有原因，不多久這些苗就枯萎死去了。大人說，土裡的營養都被絲瓜吸走了，西瓜是外來戶，沒有根基。

我12歲住進了樓房，離開老房子，沒有了院子，也沒有了私家小花園。隨著生活節奏變快，侍弄花園已經成了一種奢侈。

遙想七十年前，爺爺在上海買下地，造起房子，圍了院子，壘起一大一小兩個花壇，成就了我的小花園。時過境遷，曾經住過那個院子的我的親人們如今大都枯萎凋零，靜靜地躺在郊區的大墓園裡。如果他們真的像《尋夢環球記》一樣，在每年清明時節回來的話，找不到那個院子和花園，那就讓他們跑進我的記憶里吧，那裡什麼都在，都還那樣，清晰鮮活。（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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