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海史話：蒙古大漠的天外來客 從雲端到墳墓的海峽絕戀

原標題：台海史話：蒙古大漠的天外來客 從雲端到墳墓的海峽絕戀

那一天很熱鬧，在內蒙古包頭市薩拉齊西一間房村，村民們擁擠在董二黑家來看一個遠方的客人。50年前，他穿越雲端在漫漫黑夜中空降草原。50年後，他又跨越海峽不期而至，帶著一支表和一萬元人民幣來還願。他對採訪的人說，我不是英雄，只是倖存者.......

黃昏十分，薩拉齊的天空殘陽如血。眺望萬里河山，那景色很美。可對張立義而言，當年的他每次出任務都會從這裡飛越，每一次起航都是九死一生。在海峽來回之間，他和他所駕駛的黑貓-U2偵察機，站上了保衛「台澎金馬」前線........

擊落被俘與死神擦肩而過

當時間的指針定格在1965年1月10日，雲端的日子結束了。那天夜裡，在幾萬尺的高空，張立義如往常一樣駕駛飛機向地面照相時，突然聽到轟的一聲，剎那間一團火光在附近閃亮。此時機艙已然漆黑一片。他本能的告訴自己，應該跳傘。於是扳下降落傘的拉杆， 彈出機艙，張立義瞬時失去了知覺，在幻覺中進入了一種動蕩不安的夢境，直到醒來，才發現自己懸系在降落傘下面，從高空飄蕩慢慢下沉。

在一望無際、白雪皚皚的大漠里，低垂的夜幕中看不到一點人間燈火，絕望、恐慌、苦愁充滿腦際。拖著脆弱的身軀，直到東方發白，初露曙光，遠處的蒙古包村落另他興奮異常，在本能的求生意志的下，他一步步連走帶爬的蹣跚奔去。

張立義後來回憶說：走了多久我已不復記得，只記得走近蒙古包，看到一位早起準備炊事的婦人正在打開爐灶間的門，我迫不及待的踉蹌闖入，像個泄了氣的氣球一樣軟綿綿地癱瘓在這一家人取暖的炕邊。他與死神擦肩而過，他的意外到來也引起小村莊的一陣騷動，第一個看到他的婦人驚慌失措的向村裡的幹部報了信，幾個民兵來到後，張立義就此成了俘虜。

在中國大陸看來，這是人民解放軍再次挫敗蔣「匪」陰謀的例證，可是讓被俘虜的張立義出乎意料的是，他沒有受到侮辱、體罰，他被換上了老百姓的衣服，簡單的敷藥、包紮後被送到前哨站，吃了一頓熱騰騰的食物，隨即被送到了呼和浩特的解放軍醫院。

而在海峽對岸，兩個月後，空軍為張立義建起了衣冠冢，他為國殉難，以供憑弔，家屬也受到政府的撫恤，他在大陸活著，在台灣卻已死。

俘虜生活倍受優待

張立義是南京人，其父死於1937年的南京大屠殺，面對日寇侵華，母親攜全家逃向大後方，他13時考取位於成都的空軍幼校。1949年，張隨國民政府到台灣，1951年底畢業於台灣崗山的空軍官校。自此以凌霄壯志、報效國家為己任，官校畢業前，又被第一批選拔赴美深造接受F84噴氣機訓練。1953年11月學成回台後，被派到台南基地的第一聯隊服役，並立即開始執行在台灣上空的防空，和大陸沿海福建等地的巡邏任務。

1963年，張立義在台南第一聯隊服役時，作為第四批學員，被徵調赴美接受U2飛行訓練。在美國中央情報局的間諜活動中，U2是專門負責偵照敵情的飛行器，即所謂的間諜機。在當時U2對一般人而言是陌生而神秘的名字，即使在台灣軍方也被列為極機密而只有少數人接觸。U2沒有攻擊性武器裝備，只有精密的高空攝影儀器。飛行高度可達七萬尺以上，敵人炮火難以打到，尤其在解放軍擁有飛彈之前。

張立義被俘後，沒有人向這個「蔣匪」的幫兇惡言相向，大陸的相關人員勸他不要恐懼，安下心來，沒人期待他感化投誠，即便是所謂的思想工作，也只是在負一項應該而最起碼的責任而已，讓他對過往印象中的「共匪」 刮目相看。張立義後來又被解往北京，在空軍招待所一住就是五年。驚天動地的文革到來後，紅衛兵始終沒來「革」招待所里「貴客」的命。他吃高級伙食、有零用錢，放風、打球、看電影、騎腳踏車上大街。有一天，工作人員帶著他去軍事博物館參觀，在擁擠的人群中，張立義被擊落的U2偵察機也被作為陳列，當講解員向在場的人悉數蔣介石和帝國主義如何壞時，總會響起如潮的掌聲，張立義在人群中也隨著拍手，他後來說道：假如我不拍手一定會被認出就是其中的駕駛員，那時正值文革高潮，場面一定會不堪設想。

1969年，紅衛兵完成階段性的「革命」任務，隔年，張立義被宣布由於「認罪」態度和「悔過」表現，人民政府決定寬大將他釋放。他被安排回到故鄉南京附近的農村，當起了一名社員。據說這是總理周恩來親自批准的。插隊落後期間，闊別22年他與母親重逢。張立義是大陸人，他後來把家安在台灣，被俘又重回故鄉，家國之間，只讓人唏噓歷史的捉弄。從落戶農村到成為工廠三級工再到後來被安排到南京航空學院成為工程師，在大陸的17年里，與母親兄妹團聚，又與妻子分隔海峽，既有安慰也有遺恨。

1982年8月25日，人民日報向世界宣告，17年前被俘的U2飛行員要回台灣了，他被安排先入境香港，但此時台灣方面認為他在大陸被洗腦，「中毒」太深，必須要在第三國停留五年，待紅色素褪去才能返國。進退維谷之間，山姆大叔（美國）伸來援手，給他們開了一條意外且絕佳的生路。張立義立足斯地，開始了浪跡天涯的異國生活。

與妻重逢至死不渝

多年以前，台灣有部情節感人的電視劇，它描述了一位U2飛行員在大陸出任務時被擊落「陣亡」，而他年輕的太太為生活所迫不得已改嫁他人，直到20多年後，那位飛行員「復活」歸來，她曾經的太太和現在的先生一起到桃園機場接機，而當他想向妻子的現任丈夫致謝時，那人已經消失的茫茫的人海，永遠失去了蹤影。

這故事放佛是為張立義和他妻子而寫，張與妻相識在1952年，歷經4年愛情長跑終成眷屬。1965年張到大陸出任務被「俘」，政府在台灣宣布他已為國捐軀，張妻被視為空軍「遺族」，日夜期盼張能「復活」直到8年後拗不過長輩的勸勉而接納了何先生，當時他們二人有約，假如有一天先生歸來，他們就解除婚約，讓她自由。

1982年在華航工作的張妻得知張仍健在，歷經輾轉到香港與其一晤。二人重逢後，相擁而泣。張妻問，你有無在大陸成家，得到張否定回答時竟泣不成聲，她對張立義說：我寧願聽到你說是，這樣可減輕我的歉疚之意。但是在張立義看來，要怪只是造化弄人，又有誰對誰錯？因為上蒼的憐憫，這對被歷史無情拆散的苦命鴛鴦終有機會再度攜手。1991年，張妻重獲「自由」，赴美與張再度結合。10年間，他們往返兩岸，暢遊大陸明山秀水，直到張妻去世。

2015年9月3日，在天安門九三閱兵的現場，張立義作為嘉賓現身在人群中，仰望雲端，在藍天白雲下一排排中國空軍的飛機編隊如利刃般劃破長空。如今，凌霄壯志俯瞰萬里河山，他的國家再不會重演南京大屠殺一樣的屈辱歷史，穿越雲端也不再有他經歷過的海峽絕戀。當年的兩岸兄弟鬩牆、敵對而國同 ，張立義是中國人，曾經是中國軍，接受採訪時的他說不忘歷史包容仇恨，期待兩岸和平統一。

那一天，張立義回來了，在包頭市薩拉齊的董家，他回到50年前與死神擦肩而過的地方，帶了只表來還願，張立義給董家人留下下了一行話：50年前，2萬公尺，表落雪地，您家人撿來給我，那表，永遠在我心中滴答的走著，今天，我那隻表來還願。漢翔萬里，錦繡河山，故國兩露，存歿兩沐..........

作者：王子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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