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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我和故鄉園子的故事

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末,彭家灣住著我的一家:父親,母親,二個哥哥,一個姐姐,還有我,共6口人。

土屋坎下,約有一畝長滿雜草的地,空著。母親用一些木棒和竹片交叉合圍起來,並用鋤頭翻了地,陪伴我童年的園子就產生了。

父親身體不好,老咳嗽。聽說冰糖蒸梨子止咳效果不錯,母親就在園子里種了梨樹。又聽說橘子吃了對父親的身體有幫助,母親就又種了橘樹。孩子們羨慕別人家有桃吃,李子吃,母親於是又種了李子樹,還把一棵野生的白水桃樹移栽到園子里來。

園子的邊上,有一棵幾人才能合圍的老梨樹。父親,母親也說不清樹是什麼時候就有的,只知道父親的父親小時候,樹就是今天這個樣子了。

我把花的種子,撒在姐姐專門為我開墾的一小片園中園裡,又去鄰居家要來喇叭花的種子,撒在了圍欄的四周。

立春過後,風一吹,雨就來了。似乎只是一夜之間,園子就穿上了嫩綠的新衣。等到太陽的紅臉一出現,所有的葉子全都閃著光了。

園子紅紅綠綠,白白嫩嫩,鮮鮮亮亮起來。

蜜蜂,蝴蝶,蜻蜓,鳥兒,趕趟兒似地冒出來,園子一下就熱鬧了。白蝴蝶,紫蝴蝶,個頭小,不好看。好看的當數大個的藍蝴蝶,燕尾蝴蝶,全身都帶著閃光的粉,在花朵間飛過來又飛過去。

帶著眼睛的一片黃葉子,掛在光禿禿的梨樹榦上,在一堆綠葉中,很是惹眼。我走過去正要看個究竟,黃葉子卻忽然一分為二,瞬間就從我眼前飄走了。只剩我,站在樹下,目瞪口呆。長大後,從書上才知,那帶著眼睛的黃葉子就是珍貴的枯葉蝶呢。

一隻華麗的藍蝴蝶,不知道為何栽倒在花叢下,再也沒有飛走。我捏住蝴蝶的翅膀,拿給父親看時,父親告訴我,那特別飽滿的腹部,是蝴蝶的卵,也就是蝴蝶的孩子。

我把這隻帶著卵的藍蝴蝶埋在了花叢下的泥土裡,以為來年的春天,藍蝴蝶就會醒來與它的孩子們相見。

在河邊割草時,我搬回來一棵柳樹苗,也栽種在我的園中園裡。我希望小柳樹快點長大,如父親母親希望我快快長大那樣。

小柳樹長得很快,但是我還是希望能更快一點。

我知道雞蛋有營養。因為教書的父親每個周六回來,母親就會給父親煮上兩個雞蛋。而我們幾兄妹卻只能在過生日的那天,才能吃上一個白煮雞蛋。父親有時趁母親不注意,向我眨著眼,我的小手心裡就多一個雞蛋了。

我想小柳樹快快長大,除了澆水外,是不是也該給它施肥呢。

我從家裡偷拿出一個雞蛋,飛快跑到小柳樹下。敲碎,蛋清蛋黃就一起流了出來,流在了小柳樹的根部。有了這雞蛋,我想,小柳樹一定長得更快。

母親偶爾也到園子中來,「咯咯」的聲音一響起,樹下,花叢中一下就冒出了好多腦袋,以百米衝刺的速度朝母親的方向狂奔去。我也學著母親的樣子, 「咯咯」地叫。母親澆水,我也澆水;母親翻地,我就在地里抓蚯蚓,放在瓶子里。星期天父親回來,就用蚯蚓做誘餌去釣魚。

三四歲的孩子,閑不住。一隻綠眼睛,大腦袋,長身子的蜻蜓飛過來,就又去抓蜻蜓去了。邁著貓步,屏住呼吸,拇指與食指成夾子形,慢慢靠近。一米,半米,蜻蜓四處轉動的眼睛似乎都沒有察覺。快如閃電般抓過去時,蜻蜓卻從手底下,逃走了。

累了,就在老果樹的樹丫上坐著。看雲中的動物怎樣一個個出現,又一個個消失;看雞撲棱著翅膀,試圖飛過高高的圍欄;看一隻狗悄悄地走過,偶爾輕吠幾聲。看著看著,眼皮就重了,天也黑了。

我特別喜歡吃白水桃。桃子成熟的時候,我天天在桃樹下轉。桃樹上的桃子哪個大,顏色又好,我心裡都記著。父親回來時,我就拉他到園子中,幫我摘高處的桃子。一掰就開,又脆又甜的桃子,只在衣服上擦擦,就開啃起來。邊啃邊嘟噥著:「爸爸,你身體不好,可以吃桃不?待會給哥哥姐姐還有媽媽帶幾個回去,大家吃大家香,一個人吃了打——」「標槍」兩個字我還沒有說出來。父親就撫摸著我的頭,笑了。我也偏著腦袋,望著父親傻傻地笑。

父親有時邊給我摘桃子,就邊給我講桃子的知識,還教我背詩。可我哪有心思學什麼詩呀,一門心思全在吃上。但我喜歡小柳樹,很快就背會了《詠柳》,我喜歡春天,很快就背會了《春曉》。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我喜歡。因為桃花開了,就有桃子吃了。只是為什麼桃花要笑話春風呢?父親說,那是桃花對著春風笑的意思。我似懂非懂,點點小腦袋,馬上問:桃子明年是不是會更多一些呢?

有陽光的地方,一切都是活的,自由的。

喇叭花在圍欄上想朝哪裡爬就朝哪裡爬,月季想開幾層花就開幾層花,美人蕉想長多快就長多快。各種鳥兒鳴叫著,飛過來又穿過去,從哪裡來,又要飛到哪裡去,問誰,也回答不上來。

我喜歡春天,喜歡春天的園子,我希望一直都是春天,而沒有夏天,秋天和冬天。

我把這個願望告訴了父親。父親就給我講「百川東到海,何時復西歸。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的道理。

我還來不及去懂這些道理,炎熱的夏天一過,葉就開始變黃黃,花也枯萎了,園子開始凋零。待風一起,樹葉飄落下來,打在我的臉上,肩膀上。我知道,秋天快過,冬天就要來了。

我五歲那年的春天,母親忽然發了怒,把園中園裡正怒放的花剷除掉了,一棵都沒有剩下。我哭得昏天黑地,還在地上打著滾,父親過來想把我抱開,幾乎都抱不住我。

隊上有人說,飯都吃不好,還種那麼多的花花草草,小資產階級思想嚴重,思想作風有嚴重問題。

園子里的花,再也沒有了。圍欄上的喇叭花,也被連根拔除。

我長大一些,到外地讀書,就少回家了。

16歲那年,父親去世,就更少回老家,也幾乎忘記園子的存在了。

再後來,母親把房子賣了,搬到了縣城裡,我就再沒有回去過了。

又是一年春色好。新時代的新農村,不知道我老家的園子還在不在?如果在,又將是怎樣的景象?那些果樹還在掛果沒有?我的小柳樹,是不是像我一樣,經歷風雨後,葉更綠,枝更壯了呢?

作者簡介:彭衛鋒,70年代生,大學文化,現成都圖書館采編室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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