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魯金斯學會研究員:民粹主義威脅西方民主
自2016年以來,民粹主義在歐美呈愈演愈烈之勢,令不少西方人對自由民主制度的未來感到擔憂。2018年3月,美國耶魯大學出版社出版了美國智庫布魯金斯學會治理研究項目講席兼高級研究員威廉·蓋爾斯頓(William A. Galston)的新書《反多元主義:民粹主義對自由民主的威脅》(Anti-Pluralism: The Populist Threat to Liberal Democracy)。該書分析了民粹主義上升的原因及其對自由民主的危害,並就如何抵制民粹主義提出建議。針對這些問題,蓋爾斯頓近日接受了記者的採訪。
經濟不是唯一催生因素
《中國社會科學報》:在您看來,是什麼導致西方自由民主陷入困境,民粹主義力量快速增長?
蓋爾斯頓:過去25年間,西方自由民主的處境經歷了明顯的變化。20世紀90年代,自由民主頗有大獲全勝之勢,而今,它面臨著外部與內部的雙重挑戰。幾年前我開始研究自由民主的困境時認為,經濟是問題的核心,只要精英階層能帶領國家實現經濟持續繁榮、生活水平穩步提高,人民就願意接受他們的領導;精英階層不再能有效治理經濟時,就會失信於人民。
然而,近兩年我意識到經濟問題只是其中一個方面,將經濟因素視為根本、其他因素視為「衍生品」,就會忽略現實的複雜性。例如,美國、英國和歐盟都未能以令大眾滿意的方式處理好移民問題,本國人認為外來移民與自己競爭就業崗位和社會福利,威脅本地文化傳統甚至公共安全。在更大的層面上,生產方式和經濟增長方式向知識密集型轉變,高等教育普及創造了新的文化間隔,即擁有大學文憑意味著更多就業機會,也意味著較少固守傳統、對快速變革和多樣性接受度更高;知識精英常懷有對其他人的優越感,受教育程度較低者則感覺生活脫離了自己的掌控。而當個人力量不足時,政府和國際治理機構未能如民眾所願提供助力。例如在美國,政治極化使整個系統陷入僵局,很多需要協調一致行動的問題得不到解決;在歐洲,中左和中右政黨形成雙頭壟斷,公眾難以觸及重要議題。這令許多人對未來持悲觀態度,轉而期待民粹主義政客承諾復興的「過往」。
民粹主義的定義和特徵
《中國社會科學報》:民粹主義的定義和特徵是什麼?
蓋爾斯頓:民粹主義更多地被看作是一種充斥著情感的立場而非定義明確的意識形態。民粹主義者通常對民眾的經濟期待落空感到失望,憎惡在其看來「被不正當操縱」的各種規則以及「以犧牲大眾福祉為代價為自己謀利」的富人和特殊利益群體,害怕本國國家安全和文化傳統遭到外來威脅。這些情緒的結合常催生憤怒並被別有用心的政客利用。
民粹主義雖然缺少詳細的理論闡述和經典著作,但仍具有連貫的結構。美國普林斯頓大學政治學教授、當代民粹主義研究專家揚-維爾納·米勒在《什麼是民粹主義?》一書中寫到:「(民粹主義)不是一個系統化的學說,而是一系列各不相同但具有某種內在邏輯的主張。」民粹主義將「人民」與「精英」區別開,並將兩方看作同質性的,即各有一套利益與價值觀,且二者不僅不相同,還完全相反。民粹主義認為「人民」是富有美德的,「精英」是腐敗的,因此「人民」有充分理由不受制度約束地管理自己和社會。那麼,究竟誰是「人民」?歷史上,右翼民粹主義者強調共同的族裔和祖先,左翼民粹主義者強調階級(排除權勢階層)。一種新近的劃分則強調普通群眾與文化精英的差異:「真正的美國人民」吃漢堡,聽鄉村音樂,觀看《鴨子王朝》真人秀節目;「全球主義的勢利鬼」做一切被美國公共電視網(PBS)、全國公共廣播電台(NPR)、《紐約時報》稱為「講究、文雅」的事情。
《中國社會科學報》:民粹主義是如何危害自由民主的?
蓋爾斯頓:首先,民粹主義對「人民」的定義是分裂性的。在人民主權的語境下,將一國國民區分為「人民」與其他群體,意味著一部分人不是真正的人民,沒有資格自治甚至無法享受平等的公民權利,這就違背了民主蘊含的包容原則。其次,民粹主義對「人民」的定義是反事實的。米勒表示,民粹主義認為「人民」具有單一的判斷、單一的意志,進而產生單一的、明確的指令,而這顯然不符合實際。即使是在有限的自由下,不同的社會群體也會有不同的背景、訴求、價值觀,大部分時間裡人民的特徵是多樣性而非同質性,將想像中的一致性強加於多樣化的現實,會導致某些社會群體的特徵被過度抬高,有悖於民主。同樣,「人民一致地具有美德」的論斷在個人和集體的層面上都是反事實的,當它與「精英是腐敗的」觀點結合時就會破壞民主。
遏制民粹主義壯大
《中國社會科學報》:就美國而言,遏制民粹主義壯大可從哪些方面入手?
蓋爾斯頓:第一,還是要加速經濟增長。21世紀是美國經濟的一個拐點。1949—2000年,美國經濟年增速超過3%的年份有34個,平均年增速為3.6%;2000年後,增速達到3%的年份只有2個,平均年增速僅為1.8%。在當前的形勢下,只有經濟持續強勢增長才能帶動美國勞動者工資和家庭收入提高。
第二,過去的幾十年表明,沒有一種機制能將經濟增長自動轉化為普遍的、共享的繁榮,如果我們希望拓寬增長成果的惠及面,就要完成三個關鍵任務:將充分就業作為經濟政策的首要目標,重建生產率提高與工資增長之間的聯繫,在稅法中平等對待勞動所得和非勞動所得。
第三,連接鄉村地區與大都市區。在西方市場經濟國家,偏遠的、人口稀少的鄉村相對於城市日漸處於劣勢,雖然公共政策無法完全消除城鄉差距,但政府仍可通過加大基礎設施投資來幫助小城鎮共享大都市經濟增長的成果,例如改善交通系統以使城鄉間的通勤更便捷、在鄉村地區普及互聯網服務等。
第四,尋找接納移民與保護國家主權之間的平衡。移民問題是西方民粹主義崛起的一大誘因,對美國來說,在政治上和經濟上較行得通的一個做法是將接收移民的標準聚焦於移民融入、適應美國社會的能力及其經濟貢獻。
第五,開展政治改革,復原自由民主制度有效運作的能力——公眾對政治僵局感到沮喪時,更容易被願意打破規則而「做成事情」的「另類」政治人物所「俘獲」。因此,必須保護獨立的司法系統、輿論等,它們是抵禦民粹主義的前線。
原標題:民粹主義威脅西方民主——訪布魯金斯學會治理研究項目講席兼高級研究員威廉·蓋爾斯頓
來源:中國社會科學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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