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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士道——對前現代道德的現代反思

前言:

想起那日,在快要關門的舊書店,我在書架上七倒八歪的「商務印書館」叢書中拿起這本挺新的《武士道》,很薄很薄的一本小書,看起來便宜又洗鍊。

慚愧地說自己還沒有讀過《菊與刀》,雖然早已將其列入書單,卻一直「買書如山倒,讀書如抽絲」。但我對日本的興趣是持續的。在完全沒有先前理解的情況下去日本九州島走了一遭,產生了許多文化衝擊,近日想學日語的念頭也一直在腦海里揮之不去,總想著等語言通了,再去一次日本,認認真真地待上一段日子。在這種心緒下,「武士道」這個題目顯然是吸引力十足了。

本書的作者是新渡戶稻造,一位接受過武士道傳統教育,同時信奉基督教的日本學者。原著是作者在歐洲用英語寫的,寫作目的是向對日本文化存有誤解的西方朋友介紹武士道,或者說,以一個「律師」和「當事人」的身份為自己的祖國辯護。了解了這個立場,有利於我們解讀作者分析問題的視角,從而辯證地看待作者的一些言論。

為什麼說武士道是一種前現代道德

首先看一下武士道的定義。武士道是「武士在其職業上和日常生活中所必須遵守之道」,因此,武士道是一種階級的道德,可與西方「騎士道」相比較。在此之前,我習慣性地將「道」理解為「行事的方式」、「道路」,但相對忽視了「道德體系」的含義。

從本書的目錄來看,「武士道」的組成部分清晰可見——義、勇、仁、禮、誠、忠、孝(並沒有單獨的一章論述「孝」,因為西方話語中難以找到與「孝」對應的單詞)等。乍一看,與中國傳統倫理道德如出一轍,事實上,它們非常相似,追本溯源皆有孔孟,也皆受到朱熹、王陽明的影響,但又極為不同,武士道同時融合併發展了佛教(禪宗)和日本神道。這便是中國之所以為中國,日本之所以為日本之處。

弄清以上這些主要組成成分之間的關係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但我無意在此按照章節一一贅述,反而想抓住一個點,從我的思路來將其串聯成一個整體,那就是武士道是一種「前現代道德」(恕我在這裡擅自起了這個名字)。為什麼這樣稱呼武士道呢?

封建的、階級的、冷兵器的

武士道是封建制度之子,天然是階級的,是冷兵器時代的道德。

出於「國家先於個人而存在」的政治原理,對父母的孝敬、對祖宗的崇拜和對主君的忠誠,為武士傲慢的性格賦予了「順服性」。

在古代日本和古代中國,自然崇拜和祖先崇拜都是存在的,「君權神授」、「天人合一」雖然有不同的表述方式,但有一致的精神,在這裡,民眾輿論與君主意志,民主主義與極權主義達到了一種奇妙的融合,正如艾德蒙·伯克在《法國革命史》中提到的那種,「帶著自豪的歸順,保持著尊嚴的服從」。

但我們也可以說,這是對「生父政治」的辯解,或者面對「已然」的歷史進行「由果索因」的解釋,專制就是專制,極權就是極權,是不符合現代政治的發展潮流的。

男女關係

書中有「婦女的教育及其地位」這一章,引起我極大的興趣。男女平權是現代社會的一個典型標誌,而武士道所提倡的等級森嚴的男女關係和夫妻關係正是前現代的重要元素。

日本武士道時代的女性,掌握文藝是為了慰藉男性,掌握武藝是為了保持貞操,以及子女的教育。女性教育的起點就是對自我的否定,終點則是對家庭的使命。女性是男性的一部分,日本武士從不在他人面前誇耀自己的妻子,因為那與自誇無異。看起來,這似乎比某些時代的男耕女織的古中國還要誇張。

斯賓塞認為,軍事社會中婦女的地位必然是低下的,它只有伴隨著社會的產業化才能得到改善。因而,作者解釋道,在當時的日本,最上層有閑階級和最下層普通民眾中間,男女地位差異反而沒有這麼明顯,這是非常有趣的軍事階層的特點。

那麼,伴隨著工業革命浪潮的席捲而來,現代化過程中這一結構必然分崩離析,無論是短時間內的劇變還是緩慢的變革。日本今日的社會結構和男女權利地位與歷史上的日本相比,與中國相比,有怎樣的不同,是一個很讓我感興趣的問題,希望對此有了解的同僚們指點。

經濟觀

武士道的統治力量,在於一種「泛道德化」——人要做有道德的人,要過有道德的生活,自然界也是道德的,宇宙也是道德的——這種思考世界的方式,聽起來又是多麼熟悉親切。相比於道德品質而言,知識的地位倒在其次,沒有道德的知識變成了「臭菜」。

然而,經濟活動沒有進入這個道德體系。如果從對商業活動和金錢的看法上出發,那麼基於武士道要求的農本商末,同我國明清時期的重農抑商一樣,是反現代化潮流的。

「武士道的教育不適合培養數字的觀念,是非經濟的」,它因貧困而自豪。雖然「有頭腦的武士都非常清楚金錢是支持戰爭的力量,但從未考慮把尊重金錢提高成一種德行」。武士道相信有能被看作既無金錢也無價格的工作,比如教師,僧侶,是帶有神聖性質的。

寫到這裡,我想起了韋伯在《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中對資本主義精神的闡釋,這是本傑明·富蘭克林對資本原始積累時期的資本家們的諄諄教誨,也是一份「美國佬」的自白:

「切記下面的格言……除了勤奮和節儉,在與他人的往來中守時並奉行公正原則對年輕人立身處世最為有益……一次失信,你的朋友的錢袋則會永遠向你關閉」。

在現代的經濟秩序下,只要是合法賺錢,就可以被看作是一種遵守天職美德的結果和發揮天職能力的表現。也就是說,經濟活動是道德的,尊重金錢並在商業活動中保持正直,是尼采所說的「各種德行中最年輕者,現代產業的養子」。

生命是不值錢的

對人本身的再發現與對生命的尊重,是文藝復興以來西方現代性的一個組成成分。然而,在武士道的體系里,生命有時是不值錢的。

當然,對「自殺」制度的濫用(急於赴死、以死求媚)會被視為懦弱和卑怯,但在很多情況下(抵罪、悔過、贖友、免恥),自殺成為了最好的解決方式。

人與人之間相互的愛是不夠的,書中將其比作納稅人之間的關係,只有願意為之去死的感情才值得稱道。如果能得到名譽及聲望,生命也被視為沒有價值。「德行、偉大、安詳的轉化力令人驚嘆,它使最醜惡的死亡形式帶上崇高性,並使它變成新生命的象徵。」

武士道與大和魂的關係

我們需要注意一個問題,那就是武士的道德能代表整個大和民族的道德嗎?即,武士道與所謂「大和魂」是什麼關係。

我個人認為,同樣可以類比中國。士、農、工、商組成中國古代社會的主要部分,但我們說起以儒家文化為主體的傳統文化,「士」是代言人。

武士階層在人數上同樣不是日本社會的主體,但卻是其典型成分。在金字塔形的社會結構中,武士只是一層,但卻是這一層在社會中充當著承上啟下的樞紐角色,同時是主流文化的形塑者。每個階層的人都會用武士道來約束自己的行為,所謂「花是櫻花,人是武士」

因此,從某種意義上說,「刀」和「櫻花」這兩個意象所塑造的大和魂就是武士道,武士道就是大和魂。

我一直迷惑於為何日本人迷戀「櫻花」的形象,在這裡把作者的解釋分享給大家,從中可以感受到一二——

「美麗之下並不藏著刀刃和毒素(對比玫瑰),任憑自然的召喚,隨時捐棄生命。它的顏色並不華麗,它的香味清淡,並不醉人。」

悠悠的和歌里藏著最含蓄而又最熱烈的感情,生命的到來、存在和離去都是那麼安靜。我想起了在九州島時,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面對複雜的人世,他們謙恭的姿態里有著對生活不折不撓的勇氣和耐力。

從武士道反思日本的歷史與現在

本書的創作時間是1899年,正是中日甲午戰爭結束後的4年,日俄戰爭開始前的5年。在這個時代論述日本的精神,不可避免要回答對外侵略的問題。

本書對大陸政策做出的文化解釋顯然帶著辯護的色彩,每當讀到「直到彈丸小石成為布滿苔蘚的大岩石」這一類的語句時,總難免引起我的不適。

本書陳述了「日本崛起更多在於其內在動力」這一觀點,這同泰戈爾的理解相同。在近代化的過程中,明治維新與洋務運動「師夷長技以制夷」一樣,僅僅是對西洋器物的套用,而此過程中中日對西方文化價值觀的接受程度是不同的。新文化運動對中國人思想面貌的改變,在我看來是巨大的,與「和魂洋才」相比,是不同程度的衝擊。

泰戈爾在《民族主義》「日本的民族主義」一文中指出,日本的崛起背後的力量依然植根於其武士道的精神,「生命和力量就蘊藏在我們當中,需要去掉的只是僵死的外殼」。東方世界作為活的有機體,學習的西方科技只能幫助我們「了解物質世界的規律,並不能改變你的深奧的人性」。也就是說,日本學習西方相當於借了一件衣服來禦寒,這並不能改變他是誰。

泰戈爾的這本書提供給我們一個中觀的視角——亞洲的視角。那日去觀「博古通今,胸懷天下」時事知識競賽決賽,最後一個環節名為「今日亞洲」。我突然醒悟,自己從沒有以一個「亞洲人」的角度思考過問題,我們日常的思維方式里,只有「東西方」、「第三世界」的宏觀視角,或者就是聚焦到我是「中國人」。

不像歐洲自古以來有著一體化的傳統,以及現當代許多人為歐洲一體化前赴後繼做出努力,亞洲的概念一直是模糊的,或被「東方」所替代。然而,泰戈爾的書讓我認識到中、日、印等作為亞洲國家的身份認同。

我們是如此相似,我們共同經歷了從「亞洲的光明時代」到「亞洲的黑暗時代」的歷史變遷,但今天我們看到的,更多是地緣政治的紛爭和局地矛盾。

泰戈爾是一個具有浪漫主義色彩的和平主義者和地球村的戰士,他高度讚揚日本為亞洲現代化開闢了一條獨立的新路。然而日本恐怕讓泰戈爾失望了。日本走上了軍國主義法西斯的對外擴張道路,而不是理想的「和平崛起」。

這是歐洲文明對東方「靜靜生長」的異化,還是日本大和魂醞釀的結果?換句話說,日本法西斯到底是傳統文化的產物還是對傳統的背離?我記起弗雷德里希·邁內克在其《德國的浩劫》中闡明了一個觀點,即德國法西斯的產生不是德國古典文化的必然產物,而是對傳統的背離。那麼,武士道里是否含有必然對外擴張的成分?

我個人覺得武士道中可能含有對外擴張的苗頭,但僅是猜想。武士社會的體系是一個封建的金字塔,在天皇-將軍-大名-武士這種一條線的等級結構之下,每一名武士的正義與否的判斷標準是基於其主君的利益的,「忠義」體現在特別具體化的行為準則中,那麼當面對著本國利益與他國利益的衝突時,選擇「侵略」並沒有包含「這樣做是否侵害了別國人民的利益」或「這樣做在世界範圍內是否是正義的」的思考,武士們可以簡簡單單地用「這樣做是否符合天皇的旨意」、「這樣做是否符合武士的使命」來判斷,因而日本國內反戰的力量終是抵擋不住軍國主義的碾壓。

新渡戶稻造感嘆武士道被西方化的浪潮衝擊,就如同中國春秋戰國時期的「禮崩樂壞」。但事實上,武士道沒有死去,它仍然活在當今的日本,認識到這一點十分重要。這就如同中國人,無論怎樣被西方文明衝擊、滌盪,也褪不去「學而優則仕」的理想色彩,也走不出「仁義禮智信」的約束,是一個道理。

在右翼勢力普遍抬頭的我們的鄰國,武士道正以一種新的形式在活動著。在安倍晉三剛剛上台時,他的一次次「冒險」的舉動以及我們國內「報喜不報憂」的各種報道,使我在疑惑的同時以為他將難以坐穩,但幾年來事態的發展似乎在更大程度上印證了日本國內對安倍的支持大於反對。《春秋人文報》上載有一篇文章(《解散眾議院,安倍賭局再開——日本右傾現狀探討》)說安倍晉三的身上也體現出了武士道精神——「客觀講,安倍為了他長期堅持的保守主義式救國理想已無畏風險,反而大有一種武士道精神。」

反思

日本是中西方的「中間人」,也是西方來到中國的跳板。歷史上的恩恩怨怨,今日的交流、合作與衝突,使我深深覺得對這個國家的理解對於我們來說極為重要,甚至比其他國家都要重要。因此,今後希望多作一些延伸閱讀和關注,以彌補和修改以上非常不專業的書評。

第二點,是對「國民性」一詞的思考。我們常常聽到關於「德國人嚴謹」、「法國人浪漫」的論斷,但又往往對「地域黑」極為反對。這種對「國民性」的概括到底有沒有道理呢?我個人認為,即使是偏見和誤解,其產生必然有其淵源。一個地域群體,或大或小,必然同時存在著同質性與異質性,地大物博如中國,也可以總結出一些「勤勞」、「節儉」、「家族意識」等等特點,這些特點是深深植根於我國的歷史發展軌跡與傳統文化的,也可以說,前現代的東西在我們的現代生活中揮之不去,是一種普遍現象。美國可以說是非常多元化的社會了,那麼「包容性」、「移民國家」便也成了共性的東西。所以,我對「國民性」或「地方性」的說法,持保留的肯定態度【笑哭】。

最後的最後,想感謝堅持讀到這裡的人。這一篇胡言亂語,我極盡自己所能,用我讀過的、思考過的東西加以佐證,但正如大佬們所說,「人的格局」還是極為有限的,若有不恰當之處或知識上的錯誤,還請不吝賜教並多多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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