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貴而孤獨的海子

25歲的海子把身體送給了鐵軌。

天才和瘋子只有一步之遙，詩人和瘋子也一樣。你永遠沒法讀懂他在想什麼，即使你快要到他的年齡。

我喜歡的作家，她喜歡海子。我就這麼知道了海子。上中學的時候我喜歡看笛安的書，她在小說里借著女主角的口吻不只一次地提到海子，提到「目擊眾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提到「公元前我們太小」。

目擊眾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短短十四個字震撼了笛安，也震撼了我。這是比「面朝大海，春暖花開」更要震撼我千百倍的句子。目擊眾神死亡的草原上不是荒蕪一片，他說，偏偏是野花一片。

他的詩歌向來帶著一種高貴的孤獨感，他從不介意坦白自己的孤獨。他曾說，你們這些在城裡生活的人想像農村時，總是想到「麥浪滾滾」，但你們從來沒有站在莊稼收割完之後的田野上的那種感覺，尤其是黃昏時分。實際上要真正感受農村，必須在麥子割完以後，滿地的麥茬，那個時候你站在大地上，天快黑的時候，會覺得大地是一片荒涼。

他的詩歌里，有很多意象翻來覆去地出現：神、王座、大地、河流、故鄉、流浪、孤獨、死亡……他是北大的高材生，應該有無限光明的未來。可即使他在學術與教育上無憂無慮，卻依然走不出自我困頓的險境。

他的一些作品溫暖柔和，溫柔到實在讓人無法理解，為什麼寫出像「活在這珍貴的人間太陽強烈水波溫柔」、「人類和植物一樣幸福愛情和雨水一樣幸福」、「我無限地熱愛著新的一日今天的太陽今天的馬今天的花椒樹」這樣句子的人，會選擇卧軌自殺。

但讀了他的另一些作品，就有些懂了。那是一些透露著死亡決絕的詩句：「我很年輕不用向誰告別」「我請求：下一場雨洗清我的骨頭」……他早已對生活絕望：「想抓住遠方閃閃發亮的東西其實那只是太陽的假笑他抓住的只是幾塊會腐爛的木板」……有些詩句營造著神秘詭譎的意境：「月亮是慘笑的白猿月亮自己心碎」……

在自殺前的星期五，海子曾與他初戀的女孩見面，那時她已為人妻。那是他一生最愛的人，這份愛卻不得善終。有人說他為愛情而死，也有人說是因理想抱負落空而死，亦有人力證現實沒有多少浪漫，他不過因為練氣功走火入魔而死。但我們所以為的他經歷的全部災難，究竟是不是對他而言的災難，終究不得而知。

唯一能知的，是從他的詩歌里讀懂，孤獨從來不是卑微的事。作為一個把孤獨當信仰的人，他順便成為一位偉大的詩人。我能從詩歌中體會出一點點他在卧軌自殺時的孤獨感，就開始覺得他不是那麼遙不可及了。儘管我生於90年代，他止步於90年代之前。

其實他真的不是太久遠的人。如果他還活著，不過五十來歲。

「當眾人齊集河畔高聲歌唱生活我定會孤獨返回空無一人的山巒」他帶著敏銳的眼睛，站在世界之外看世界。他終於成了自己的神，享受理所當然的孤獨。

有時候才華太過也不見得那麼好，容易深陷其中，萬丈深淵無可自渡。雖為世人生生世世紀念，卻總與自己鬧彆扭，永遠邁不過自己這道坎。可惜啊，你明明應該有更廣闊的視野和天地的。

然而你是孤獨的，你是自由的。也許你帶著四本書卧軌的那一刻，心裡是感到幸福的吧。

把身體送給鐵軌，是海子的選擇，旁人不知他經歷了怎樣煉獄般的劫難，便無從評判對錯。但我多希望每一個熱愛文字的人都能幸福，都能熱愛生活、熱愛生命、熱愛自己。

圖/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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