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不忘終將忘
01.
凌靈是我同事,坐在對面給我講這個故事的時候已經身懷六甲。
那段時間正在和老公鬧離婚。
老公是個直男癌晚期患者。
嚴重到什麼程度呢?
比如我在外面受了氣,回家跟他抱怨幾句,本想得到一絲安慰,結果總能歸結到我的不對,然後我再受他一肚子氣,最後還說為我好,我這脾氣不改改總要吃虧。為我好他個JJ!
再比如他認為的幸福生活就是不吵架,不生氣,能給你足夠解決溫飽的錢花。他總說不然你還想怎麼樣呢?我想上天你知道吧!
還有你永遠跟他打不起來架,我剛一打開嗓門,他就摔門而出,直到我心中的熊熊火焰熄滅掉最後一點火光,他才肯再出現在我面前。我從來沒有如此渴望和人大幹一架!
凌靈骨子裡是個冒著浪漫氣泡的文藝女憤青,怎能忍受盼了近三十年的神聖婚姻才剛剛開始就像步入暮年般的死氣沉沉。
為什麼會嫁他?我問。
因為馬上快三十歲了家裡組團逼婚,因為實在看不慣有些人表面擔憂實則看笑話的陰險表情,因為他當時話雖不多但五官是我喜歡的類型,因為。。。。。。
好吧,這些都是借口,重要的是高博,那個我暗戀了八年的傻缺,換了一個又一個女朋友,最後依然沒有選擇我!我賭氣告訴他我要結婚了,他臉上異常驚喜的表情和說要給我準備一個大紅包的自負,讓我終於明白了,我八年抗戰等來的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就如當年一窮二白的新中國。
02.
我承認那些年我無法釋懷,也因此無法幸福的開始新生活。喜歡一個人有時只需一瞬,忘記卻不是容易的選擇。
高中開學第一次看見高博的我,因為中《流星花園》的毒太深,便自認為我這棵雜草叢生的破山菜遇到了生命中的道明寺。為了能跟他有接觸,身高只有158的我非要坐去倒數第二排。腦袋裡整天一坨漿糊的我學習自然也一坨漿糊,好學生都愛往前排擠,於是老師也懶得管我。
高博長得又高又帥,家裡有錢出手闊綽,所以身邊總圍著一群人,所謂「財散而人聚」說的就是他這樣的。我所幸成為他們中的一員,卻不幸成為「哥們兒」,跟他們一起吃飯喝酒唱K泡吧打遊戲甚至打架。雖然關係走得越來越近,卻在我追求愛情的路上越走越遠。唯一讓我產生幻想的一次還是一場可笑的誤會。
一天下了早自習,高博趴過來神秘兮兮的跟我說,「走,請你吃早飯!」我一路跟著走一路扭頭觀望,最後確認:他只請了我一個人!是終於要向我表白了嗎?是終於發現我普通外表下的可愛和善良了嗎?那個織了一半的圍巾終於有了送出去的借口了嗎?那些夢裡才會出現的場景終於可以拿到現實中操練了嗎?我的心開始翻滾沸騰,以至於平時最愛喝的麻辣豆腐腦沒品出半點味道。
飯吃到一半的時候,他顯得有些扭捏地跟我說,「那個,秦萍萍跟你很熟嗎,我看你們放學有時候一起走?」
我心裡如滾燙豆腐腦的熱情瞬間銳減了一半,「額,還行,我們住一個家屬院。」
「那。。。。。。你能不能幫我個忙?」他的臉紅讓我半涼的熱情嘩啦啦冰凍。他拿出一個折成心形的花信紙,「把這個交給她,還有。。。。。。嘿嘿,幫我多說好話,你懂的。」末了還輕浮的向我拋了個媚眼。我懂個屁!靠,突然覺得那天的豆腐腦咋那麼辣呢!
我斯哈著嘴接過信封,用食指抹了下鼻涕說,「沒問題,保證完成任務。裡邊寫的啥能看不?」其實我心裡很想罵他傻缺信球二百五。秦萍萍什麼人啊?全年級第一名,全校有名的高冷女神,同為女生和一個家屬院的我,對她的冷都有幾分靠不近。
「多謝哥們兒!」他拍拍我的肩膀,「來多吃點,都是你愛吃的。」切,他就沒把我當女的。
放學路上我把信遞給秦萍萍,只簡單說了句:「吶,高博給你的。」
她接過信紙並沒有打開的意思,美麗的嘴瓣嗤笑一聲,「呵,幼稚!」然後抬頭冷冷的看著我,「你還干這事兒?」顯然這種信她收到的多了。
「沒辦法,吃人的嘴短。不想看你就扔了。」我沒打算替高博說半句好話。
「那你告訴他,讓他省省吧。我可是要考清華的,沒工夫陪他玩。」秦萍萍打開信紙撕成二的N次方,然後決然的扔進了路邊的垃圾桶。臉上的冰冷高傲與不為所動讓我羨慕嫉妒恨。
「要說你自己說去,你又沒請我吃飯。」我說完騎車就走,心裡暗罵,高博你活該!放著紅燒肉不吃你偏挑塊硬骨頭啃。
第二天自習課,秦萍萍把高博叫出教室,兩人在教室外的走廊上談了三分鐘,還真是速戰速決。回來後的高博像劇末的倒霉熊。我心中的感覺像吃了「老壇酸菜」又酸又爽。
第一次示愛受挫,高博像賭這一口氣想證明什麼似的,對撲向他的小迷妹們來者不拒,身邊不停地變換著一個又一個腦殘女友,表演的風生水起卻得不到秦萍萍的一個正眼注視。
我開始很生氣,以要努力學習考北大為由拒絕和他們一起。這個沒心沒肺的傻缺還一直嘲笑我,「喲喲喲,轉性啦,北大也是什麼人都能考的,你考上了我給你出學費。」
「滾!你又不是我爹。瞧不起人是不是,我就考給你看。」我真的賭氣很努力很努力的學了兩個月,期中考試成績也真的很爭氣很爭氣的沒有一點進步。學習這東西真的不是靠一時興起就能扭轉乾坤的。比如我聽數學老師講題每每都頭如搗蒜般的明白,然後看到每道題都不會做。你一定要相信每個破罐子破摔的人都曾經試圖努力和掙扎過。
03
忽然接到高博電話時,我與老公已經冷戰了十五天。
我行色匆匆地趕到高博家的老屋時,靈棚、棺木都已安排妥當。狹小而破舊的院子里擠滿了或觀看或弔孝或忙碌的人。高博父親說是上吊自殺。
我抹了把頭上的汗,擠過人群來到靈前,在專人的喊話下鞠了三個躬。之後來到披麻戴孝的高博面前,話到嘴邊卻哽住。他神情疲憊,聲音沙啞的說了句「來啦」便轉身帶我去屋內。在裡面我見到了幾年不見的大頭,付華,松枝,我們幾個和高博都是一個屋檐下生活過的人,勝過朋友的交情,這幾年都各奔東西,不想第一次聚這麼齊是在這種場合。關於我們幾個我後面再交代。就在我們簡單寒暄的時候,外面突然傳來嚎啕大哭,其慘烈程度完全不讓人質疑死者是他的血肉至親。
我們擁出門,見來者是個五十幾歲農村男人,身材短粗,頭髮灰白,皮膚黝黑,穿著汗漬浸黃的白色短衫,一雙拖鞋髒得看不出顏色,很長的腳指甲里藏著千年的黑泥。在三十五六度的天氣的熏蒸下,老遠便聞見他身上散發的酸臭氣。他一邊跪拜一邊痛哭流涕,眼淚鼻涕口水混著汗滴耷拉到胸前的位置。我們幾個都看得濕了眼眶。
男人叫大奎,哭罷抽抽噎噎的進屋來到高博母親面前就跪,「嫂子啊!我昌哥走了,可苦了你和博了,有句話叫父債子償,這賬可是黃不了的。」我這才恍然大悟,和著哭這麼痛是怕他的錢再也要不回去了。
高博母親聞言仰面大哭,亦是悲天蹌地,「我這苦命的人啊!你一蹬腿走了,可讓我們孤兒寡母怎麼活呀!。。。。。。你把我也帶走吧。。。。。。」
大奎有些尷尬和為難,抽著臉說,「你也別難過,事情都發生了,這活人也不能被尿憋死,錢我也不是非讓你現在還,但你和博攬下這個賬,有了就還上一些。」大奎笨拙的試探著、規勸著、威逼利誘著試圖讓高博母子點個頭給自己渺茫的希望一點慰藉,但最終落空。高博母親一直哭得昏天黑地、嘶聲力竭,也始終沒有一個應允。高博更是低著頭像木頭一樣始終未發一言。最後大奎抹著淚嘆了口氣出怏怏的走了。這樣的戲碼在之後的幾個小時又上演了十幾遍,最後還來了出鬧劇。
一個叫二柱的男人,哭罷非要開棺看看他死去的昌叔最後一眼。因為是慘死,聽說樣子可怕,沒有停屍直接入了殮。棺材蓋已經封死,他如此要求讓我甚是不解。因此和高博的親叔伯們有一致的認為,他媽的來肇事呢!鬧事者不依不饒,最後高博媽攔在棺前說,「你今天敢動,我就一頭撞死在這!」最後在村中有威望的老人「死者為大,入土為安」的勸說下,二柱終於作罷。
04
高博爸年輕時就下海經商,頭腦靈活敢幹敢闖,一開始去南方倒騰服裝,發了小財,第一個在村了開上小車,在我們那小縣城買了房子。
後來開始做手機生意,好的時候在省城的手機通訊大世界有十幾個批發鋪位。
再後來手機生意低迷,他又去西北包山頭,號召親朋好友集資入股,並許下可觀的利潤分紅。我從畢業工作到那時攢下的六萬塊錢也在高博的鼓動下入了股。聽說大頭他們幾個也或多或少的跟著入了。
高博爸在老家十里八村名聲不錯,大家也都知道他這些年沒少賺錢。農村人攢了錢除了放銀行沒有其他的投資門路,聽說可以得到那麼多的分紅都躍躍欲試。高博爸很快通過親朋好友熟人介紹等籌到三百多萬。最後發現項目是個陷阱,高博爸不但賠上了全部身家還欠了三四百萬的外債。
我們都明白生意生意有賠有賺,既然有想賺高額利潤的貪心,就也要有承擔破產的風險。但是像大奎和二柱這樣的農民不懂這個道理,他們只知道我把錢給了你,你沒掙到錢就得把本金還給我。於是高博爸家要賬的天天堵滿了門。不想最終以這種方式躲得了清凈。
出殯結束當晚我們幾個都沒有走,難過歸難過畢竟大家多年沒見,想一起聚聚。
大頭、付華、松枝我們幾個都沒上什麼好大學,畢業也找不到什麼工作,最後都準備備考考研。那段日子真的很難,一方面畢業了不想再花家裡錢,一方面沒收入還得租房吃飯備考。
高博得知後很大方的收留了我們。他家那時候正是手機生意紅火的時候,在省城一個人租住一個三室兩廳的房子里,我們幾個於是從城市最髒亂的都市村莊搬到高博的三室兩廳,他還隔三差五的帶我們吃頓大餐。
就這樣一起生活了一年,我們都享受著高博對我們的好,雖然我很想和高博有更近一步的發展,可三毛說,「如果你對我的好與其他人是一樣的,那我就不要了。」我也想有骨氣的離開他,但我捨不得。
我們幾個在村頭的小飯館,要了幾個菜,兩箱啤酒。飯館是兩間平房,油膩的桌椅在昏黃的燈光下泛著亮光,蒼蠅到處亂飛還不時大膽地趴在你的臉上,菜難吃的好像只放了鹽水。這與早幾年高博在我們吃過的任何一家飯館都不如。唯一沒變味的是酒水,我們似乎也只喝著酒,談論著這些年自己的經歷。原來餐桌上永遠是主角的高博,這次只是聽著笑著喝著。
05
晚上我們在高博家的破舊老屋裡休息,我和松枝住西間,他們三個住東間。七月盛夏的悶熱,像把人放著70度的包子籠里,松枝白花花的大胖腿,突然勾起了我沒吃晚飯的食慾。電風扇扇出的都是帶著哈氣的熱風。該死的蚊子在我耳邊叫個不停,當我滿心的覺得它已經落在了那裡,猛地拍上去,為已經滅了它而滿心歡喜時,它又嗡嗡嗡的捲土重來。
我所幸爬起來走出房門,午夜的院子里透著涼氣。偶爾會聽見兩聲蛐蛐的叫聲或者樹枝上撲棱兩下翅膀的鳥兒。星星很安靜的眨著眼睛。
不一會兒,高博也走了出來,拉了兩把竹凳讓我坐下說,「不習慣了吧?」
我笑笑,「還好,就是認床。」
「你怎麼樣過得?」他望向天際。
我想說不好,「你呢,還不打算結婚?」
「呵,我現在這樣,哪個女的願意嫁我。」他苦笑。
我想說我願意,開口卻是,「我正打算離婚。」
他望向我臉上沒了笑,我看向他半開玩笑,「如果你不嫌棄,我們倆過怎麼樣?」
月光下他眼中有水光,然後笑得滿口是牙,揉亂我的頭髮說,「傻不傻啊你!」
「傻了很多年了。」我繼續盯著他的眼睛或許晚上那三瓶啤酒給了我勇氣。
他突然低下頭,用手掌跟捂了下眼睛,然後仰起頭望著天上的星星長長出了口氣,「不管什麼時候,我都希望你能幸福,而這兩個字我這輩子都給不了你。」
所以我這是被拒絕了嗎?
還是他為自己的處境不想拖累我?
所以他是喜歡我的嗎?
還是即使是現在他也不願意和我在一起?
午夜的涼風讓我清醒了不少,我沒勇氣再探究下去,「困了,去睡了。」
「嗯,我再坐會兒。」
第二天,我們都想失憶了一樣,誰也沒再提那次對話。漸漸的它和我以前做過的無數青春幻美的夢融為一體。
回家後,我開始跟老公提辦離婚手續,他很不以為然的說,「你別鬧了好不好,我真的很忙!」
「我沒跟你鬧,我是認真的!」
「那你給我個理由。我是出軌了,家暴了,賭博了還是吸毒嫖娼了?」
「三觀不合。」
「上綱上線啦!什麼三觀啊,我跟你說你別整天看那些亂七八糟的毒雞湯啊,那些東西只會讓你更不幸福。」
呵,和著我如此的鄭重其事,他只認為我在耍小孩脾氣?
「我堅決不離,要離你先把房子名子過回給我,噢,過之前你還得先還上八十萬的貸款。」
後來,因為我爸生病住院又去世,離婚的事就一拖再拖。
07
2014年5月,我去當年高博租住的小區附近辦事。不經意間抬頭,看見一位和高博爸爸長得一樣的人迎面走來,我當場愣在那裡。對面的人也看見了我,愣了一下轉頭就走。
我反應過了一邊給高博打電話一邊跟了過去。電話一直無人接聽,我一遍遍的打。跟到當年住過的小區,跟到當年住過的那棟樓前,我的心一點點往下沉。
這是一位坐在樓下的婦女問那男人,「咦,恁快回來了,你買的魚哩。」我仔細看,說話的是高博的母親。男人擺擺手,鑽進了樓道。高博媽嘀咕著咋了這是,也跟了進去。
我站在五十米外的小區街道中央,兩條腿有千斤之重。我突然想到當年那個叫大奎的農民窘迫的模樣,又想起二柱那滿眼的不甘。如果當年棺材被打開,那他們自導自演的戲碼,應該是部懸疑片吧?
我像失了魂一樣徒步走到五里外的紫南公園,坐在音樂噴泉的台階上,腦子一片空白。夜幕降臨的時候,高博回了電話,我看著手機上跳動的綠鍵眼前一片模糊。之後他發來微信:
「你在哪?」
「你。。。。。還好吧?」
「你有任何理由。。。。。。看不起我,我不想為自己辯解。」
盯著這幾行字,我像憋了一口氣一樣看著屏幕變黑再按亮,變黑再按亮。良久,屏幕上終於又出現一行字:「生而為人,對不起!」
我終於合上手機,淚流不止。
身後的音樂突然響起,一簇水柱應聲而起,然後兩柱三柱四柱,隨著音樂的高低上下起伏,在高空四處散開,再墜入池中,濺起無數五顏六色的水珠。音樂像一個操縱萬物的魔法師輕輕一揮變幻出一個色彩斑斕的夢幻世界,猶如我心中那個美麗的自我編製的海市蜃樓。而當音樂停止,一切歸於平靜,所以的夢幻也成了一場空。
人啊,有時候還真奇怪,你心心念念了許多年的一個人,忘掉或許就如這戛然而止的音樂,只需一瞬。
手機嘀嘀響了幾聲,是老公發來的語言:
「你在哪呢,怎麼還沒回來?」
「不會又坐反車了吧?還是手機又丟了?」
「我說你什麼時候能長點心,你這樣早晚把自己丟了。。。。。。」
我聽著語音突然笑了,第一次覺得這個腦迴路不拐彎的直男,突然有點可愛。過日子嘛,每天也就柴米油鹽雞毛蒜皮,你嚮往的東西往往只存在電視劇里。
凌靈摸著隆起的肚子,一臉的佛系。
愛情,熬過了最初的浪漫期盼,最終還要回到柴米油鹽的平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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