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在異鄉為異客——《紐約客》有感

最新 04-27

白先勇

作家介紹

白先勇，小說家、散文家、評論家、劇作家。1937年生，廣西桂林人，名將白崇禧之子。台灣大學外文系畢業，美國愛荷華大學「作家工作室」（Writer』s Workshop）文學創作碩士。著有短篇小說集《寂寞的十七歲》、《台北人》、《紐約客》，長篇小說《孽子》，散文集《樹猶如此》、《驀然回首》、《明星咖啡館》、《第六隻手指》，舞台劇劇本《遊園驚夢》，電影劇本《金大班的最後一夜》、《玉卿嫂》、《孤戀花》、《最後的貴族》等，重新整理明代湯顯祖戲曲《牡丹亭》、高濂《玉簪記》，並撰有父親白崇禧傳記《白崇禧將軍身影集》。2004年之後大力投入崑曲經典《牡丹亭》的製作演出，青春版《牡丹亭》目前已演出超200場，在華人世界造成極大轟動，啟動了台海兩岸崑曲復興的契機。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台北人》之後再讀《紐約客》，這次白先勇先生將故事背景從台北搬到了美國大城市紐約，主角也從退居台灣的名將遺老、知識分子、伶人舞女、傭工老兵換成了一批在紐約現代生活里掙扎的同時代人群。這群人有的是異鄉人，有的是最隱蔽的群體——同性戀。

白先勇先生的《紐約客》，新瓶裝陳酒。變的是故事，是主角，不變的卻是情懷。《紐約客》與《台北人》都講述了中國人的故事，從異鄉情懷到家國情仇再到同性群體感知，《紐約客》里六個故事已經完全將中國人與日新月異的大紐約相捆綁。每一個故事總帶著美麗的哀愁，五光十色的紐約與初來乍到的中國人相遇，深深淺淺，纏繞出孤獨的情愫。

《謫仙記》與《謫仙怨》里的李彤和黃鳳儀，一個是驕傲美艷的「異國公主」，一個是拚命迎合紐約步調的東方少女，最終大城市的光怪陸離淹沒了小人物的愛恨情仇，高傲淪落為無奈。李彤的心高氣傲和美艷絕倫讓她在感情里漂泊不定，在異國他鄉貪戀舊時風光，只能以自殺的方式終結她的孤單；黃鳳儀孤身一人在紐約闖蕩，在當地人眼裡她是充滿神秘的東方美女，燈紅酒綠的大城市拋出誘惑，於是她選擇放任自我，自甘墮落。白先勇先生的這兩篇文章，相輔相成，命運相似的兩人卻做出完全不同的選擇，李彤是固守驕傲決不妥協，黃鳳儀是隨波逐流自我放逐，兩種態度，卻都是大時代里小人物最真實的寫觸。紐約變化太快，時代廣場的燈光等不及初來乍到的華人改變，你方唱罷我登場，於是註定小人物的孤獨只能被喧囂掩蓋。

《夜曲》與《骨灰》則換了情節與角度，在異國的背景下談家國人生，故事情節大抵如此，白髮老人異國再聚，凄風苦雨夜晚對酒追憶似水年華。昔年風華與喧囂皆成陌路，故園不再，前塵隔海，寒風吹徹的夜晚相談過往，直到看見彼此鬢間霜白，才知原來一切都抵不過歲月變遷，那從新中國吹來的鄉愁，在紐約的喧嘩下卻顯得蒼白無力，「我們大家辛苦了一場，都白費了」。這兩篇文章，讀來頗有「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的蕭索之感。紐約，紐約，你的繁華下究竟掩藏著多少異鄉人的愁思？

《Danny Boy》和《Tea For Two》則筆鋒一轉，轉至少數派——一群同性戀群體中。於是作者此時以更加溫柔纏綿的筆調，如綿綿絮雪落入潺潺清泉之中，娓娓道來。或是將同性之情掩藏在心底到紐約來救治的模範教師，意外染上艾滋病後卻在他的另一個「Danny Boy」身上獲得了解脫；或如在「Tea For Two」里相親相愛的同性戀者們，在紐約度過了他們歡樂的春天，天災人禍將他們分離，可唯有愛情，它跨越了年齡、種族、國籍和生死，始終鮮活如初。

《Danny Boy》中的雲哥，在國內是壓抑心中渴望的榜樣教師，終於在某個雨夜，他的感情爆發後，孤身逃至紐約，艾滋病的纏繞讓他倍感消沉，卻同時也看清了一些事情。在救助同病相憐的男孩時，他過去的感情重又燃起——在照顧的同時，他將自己的愛憐體貼之情全都一股腦的傾注於男孩身上，正是如此，他才重新拾起對生活的希望，即使最終死去，也不會存有遺憾了。雲哥的故事，總是籠罩著憂傷的薄紗，書信體的展開，也讓人多角度的了解了這個時時憂愁滿懷的同性戀者的心理。他負擔了太多，在紐約，他在病痛中找到了夢寐以求的「Danny Boy」，在「Danny Boy」的引導下，終於卸下了重擔。

《Tea For Two》可以說是全書最酣暢淋漓的一篇，描寫了「TeaFor Two」里幾對同性戀者的愛情故事。曾經一起相聚在酒吧歡樂相愛，那時的愛情是最好的模樣——不論性別、國籍、種族，不論高矮胖瘦，然而飛來橫禍奪走了「我」的愛人，「我」悲痛之下躲避人世，等我再度歸來時，卻已物是人非。因為艾滋病，「我」曾經貼心的朋友人走茶涼。最後的送別，作者將焦點設置在對所有人關愛有加的「大爹」家裡，「大爹」帶著他的同性愛人提前結束了艾滋病的痛苦，一份書信中皆是對「我們」的鼓勵與關愛。於是，「我們」在「大爹」家裡進行了一場狂歡，這場狂歡，「我們」拚命笑著卻都又哭了，拚命想要忘記一切重新開始卻發現回憶早已襲上心頭。文章在這場狂歡里迎來高潮，結尾的戛然而止，讓人不禁淚眼朦朧。這時的愛已是盛開後高潮未退的模樣——即使死亡也不能剝奪愛情的忠貞，愛，如死之般堅強。愛，它跨越了一切，在死亡面前，我們拋棄了所有的世俗和偏見，用我們擁抱的愛情默默對抗這世界的寒冷。

《紐約客》六篇故事，每兩篇都相互補充。主角無論是美艷驕傲的東方美人還是潦倒失意的白髮老人，亦或是最邊緣的同性戀者，這些人，在紐約上演了自己的悲歡離合。記憶是逝去了，可是紐約，它依舊不為所動，它在這裡，霓虹燈依然璀璨，大蘋果的招牌依然顯眼，它不為任何人停留或煩惱，在紐約，我們都只是千萬萬的「客」。

讀《宋詞》，晏幾道一詞曰「蘭佩紫，菊簪黃，殷勤理舊狂。欲將沉醉換悲涼，清歌黃斷腸。」怕是最能形容「紐約客」美麗的憂愁了。

文/唯苡

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