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無寵物 劉山
鄉村無寵物
劉山
發表於2007年《當代文學選萃》、2008年3月《西部》
蘇發銀從妹妹家回來時抱著一條小狗。
幾天前,蘇發銀去給妹妹家割麥。妹妹家勞動人手不夠,妹夫年輕時不小心從房頂摔了下來,一隻胳膊骨折,到現在還不能用力。妹妹的大閨女嫁到了另一個鄉,現在都是搶著割麥的時候,她自己都忙不過來,更別說幫父母,就是能來,她的娃娃也放不下。妹妹的小兒子上大學去了,現在家裡能勞動的就只有妹妹了。五畝地,一個女人家怎麼割得過來?不早割,一陣大風,這一年的收成就晃到土裡了。
蘇發銀本打算讓自己大兒子去,一見大兒媳婦沒個好臉色,就沒張嘴。進了小兒子家,小兒媳婦正在抱怨,天氣太熱,催得人麥子來不及割,她娘家忙不過來,叫了好幾次了,都抽不開身。蘇發銀慶幸自己沒有張嘴,不然,小兒媳婦肯定會反問為啥只讓小兒子去不讓大兒子去。
小兒子把他送到門口,問他有啥事,他悄悄說了自己的打算。兒子撓了一下頭,說:「我媳婦不讓,要不,讓蘭蘭女婿去,他弟兄多,可能割完了。」蘭蘭是蘇發銀的小女兒,出嫁兩年了。蘇發銀瞪了一眼兒子說:「弟兄多能幹啥?我兒子不多嗎?哪一個頂用?你叫來干幾天,她婆婆又有意見了,惹那事幹啥?」
想到把兩個兒子拉扯大,累死扒活給娶了媳婦,到頭來沒享上一天福,連使喚一下都不成,蘇發銀就來氣。他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心裡罵了一聲兒子的媽也就是他去世的老伴的腳。順嘴這一罵,讓他想起了去世的老伴,使他傷感了半天。他卷了根煙,叼著,找來那把老鐮刀,磨了起來。邊磨邊自言自語道:「想當年,我一個人一天割一畝半,還不用捆麥捆兒的。」接著他又咯哧咯哧磨了幾下,感到腰有點酸,站起來捶了捶背,感慨自己到底是六十多歲的人了。不過,他看了一下日頭,還是麻利地換了件汗衫,把草帽往頭上一扣,出了門。
小狗是孫平給的。那天,蘇發銀一到妹妹家,屁股還沒坐熱,就發現忘了拿一件很重要的東西——煙袋。對他這種有著幾十年煙齡的人來說,一天不吃飯能行,半天不抽煙就會哈欠連天。妹夫不抽煙,見蘇發銀來了,趕忙買了幾包紙煙。買來的煙,雖帶把兒,抽起來卻怎麼也沒有捲煙帶勁。將就將就吧,不就幾天嗎?蘇發銀帶了包紙煙下地了。一勞動起來,他發現自己還挺有勁的。嚓嚓幾鐮刀下去,倒下一大片,妹妹跟在後面捆麥捆兒,怎麼都追不上他。
妹妹妹夫知道他一個人過,飢一頓飽一頓的,就盡給他做好吃的。第二天,吃晚飯時喝了兩盅,抽著煙看電視,蘇發銀又罵起紙煙來,說抽三支都不抵卷一根解饞。妹夫抿了一口酒,說:「要不,我去孫平那兒給你抓些煙渣。」蘇發銀這才想起,年輕時幹活的夥伴也在這個村上。妹夫知道他認識孫平,又說:「孫平家現在發了。他兒子在外面倒騰狗,現在把媳婦孩子都帶到了城裡,在城裡買了樓房,上個月還買了輛車。」蘇發銀說:「他兒子不是倒豬娃嗎?」妹妹插嘴道:「早不幹了。聽說,現在狗值錢,城裡人都愛養狗,一條狗能抵好幾頭肥豬呢。」蘇發銀不信狗能那樣值錢。妹夫又說:「人一有錢,臉就寬了。孫平兒子現在見了我們理都不理,一踩油門,哧溜就跑遠了。不過,孫平倒還是老樣子,見了我們一直都挺親熱的。」
蘇發銀想起了往事:那年,他和孫平被大隊選去參加「農業學大寨」活動,到黃羊水庫修大壩。那時,他們還很年輕,渾身是勁,心也純,恨不得把命都拼到大壩上。給裝一車土,都非要加到一車半,跑起來還像飛一樣。全大隊就選了他倆,自然幹活吃飯睡覺都在一塊
一天下雨,放假,他倆去水庫下游找地方洗澡。找了一個大水坑,倆人脫光了站在坑邊洗。孫平嫌不過癮,抱來塊大石頭扔進水裡,試了試,見水不深,就到坑中間泡去了。他站在齊脖的水裡,招手讓蘇發銀也來。蘇發銀正要過去,只聽孫平大喊「救命」,一看孫平正在往下陷,原來他踩到了淤泥里,眼看就要被淹沒了。幸虧蘇發銀狗刨式的游泳技術還可以,冒著也陷進去的危險,游過去把他拉了出來。現在想來,還要感謝孫平下水之前扔的那塊大石頭,要不是他碰巧站在了那塊石頭上,兩人早完了。這事他給誰也沒說過,連去世的老伴都不知道。孫平媳婦是外地人,特厲害,而孫平性格比較懦弱,啥事都對媳婦言聽計從的,成了遠近聞名的「妻管嚴」。聽說孫平媳婦還很小氣,老和鄰居為根蔥為個蛋,鬧得雞飛狗跳
據說合作社那會兒,她搶著拿了集體最好的鐵鍬,可那鐵鍬總沒有把,原來鐵鍬把裝在她口袋裡。她怕別人用鐵鍬,她要用時才把鐵鍬把安上。
見煙燃了半天,蘇發銀沒吸。妹夫準備出門,說去向孫平要點兒煙渣。蘇發銀忙攔住說:「算了吧!為了點煙渣,讓孫平挨老婆罵不好。」妹夫說:「孫平兒子生意做大了,他家的麥子請收割機割了,他老婆在城裡接送孫子上學,家裡就他一個人在照顧他兒子的一大堆狗。」蘇發銀見妹夫很肯定的樣子,他看了看錶,跳下炕,說他也要去,他和孫平好多年沒好好聊聊了。
蘇發銀原以為一到孫平家院牆外,就會有許多狗叫起來,但敲了半天門,才聽見幾聲很小的狗叫聲。果然,家裡就孫平一個人。見他來了,孫平很高興。他從柜子里取出一包看起來很高級的煙,蘇發銀擺手說,還是拿點煙渣吧。蘇發銀和孫平邊聊著邊美美地抽了兩根捲煙。說起近況,蘇發銀覺得有點難為情,兒女好幾個自己卻一個人在生活。不過,孫平卻把這個話題趕快支開了。孫平家的電視很大,新置了不少傢具,看來手頭確實寬裕了。孫平看出來他喝過酒,從箱子底里拎出瓶酒說,好酒,幾十年沒和你喝酒了,我們好好劃幾拳。說著要擰開瓶蓋,蘇發銀制止了,說明天還要抓緊割麥呢,客氣啥?還是讓我們見識見識你養的狗吧。
說到狗,孫平像喝了酒一樣興奮起來,他領著倆人向西廂房走去。蘇發銀想笑,按習俗,西廂房是供奉祖先牌位或家裡長輩住的地方,現在卻讓狗住上了。這也增加了蘇發銀的好奇心——這狗就這麼貴重?快進門時,孫平做個「噓」的動作,說:「我們輕一點,它們可能剛睡下。」說著,他抬高腳,還示意蘇發銀把煙滅了。蘇發銀更想笑——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他爹娘剛睡下呢。孫平輕輕推開門,頓時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打開手電筒,只見架子上的籠子里立刻有幾團毛茸茸的白球撲了過來。
蘇發銀第一次見這種狗,個頭不大,最大的也沒有板凳腿高,渾身毛茸茸的,像剛生下的小羊羔,毛卻比小羊羔的長和密。有幾隻「汪汪汪」叫了起來,聲音不大,卻很脆。手電筒又射向房子最裡面,一個很大的「汪汪」聲立即撲了過來。蘇發銀睜大了眼睛,只見一隻大一點的白狗站在地上。孫平連叫著「乖……乖……」,說:「這隻昨天剛下了崽。」果然這隻狗像護著什麼東西。孫平叫著「乖」,撫摩了幾下,這狗才安靜下來。幾個毛茸茸的小白球,偎在它身下。孫平一個一個撥拉著看小狗。五個,毛沒長全,都只有老鼠大。蘇發銀想抱一隻看看,母狗又大聲「汪汪」起來。孫平連忙又撫摸著母狗,直到它安靜下來。蘇發銀抱起一隻小狗來看,小狗眯著眼睛,縮成一團,眼睛和鼻尖黑黑的,顯得更白。蘇發銀摸了一下,小狗還沒長全毛的皮膚光滑柔軟,讓蘇發銀想起孫子小時候的小屁股蛋蛋。蘇發銀隨口說:「真心疼!養一隻肯定稀罕。」過了半天,孫平才接過話說:「你……你想養一隻?」蘇發銀說:「不!隨便說說!」說著蘇發銀又摸了一下小狗,還抱起來親了一下,說:「稀罕!」
蘇發銀把這些狗仔細看了一遍,心想,今天可真長見識。孫平像有啥話要說,臨分手時,突然道:「要不,你拿只去養。」蘇發銀忙說,不了,不了,庄稼人沒功夫伺候這玩意。孫平沒堅持,問了問蘇發銀啥時回去。
麥子割完了,蘇發銀要回家時,孫平來了。他鬼鬼祟祟地從衣服里掏出一隻小狗來,非要送給蘇發銀。蘇發銀見孫平誤會自己了,就趕緊解釋,推辭不要。孫平急了,說:「你放心,我老婆不會知道的。他們還不知道生了幾個,到時我少說一個就行了。」見蘇發銀還要推辭,孫平說:「你一個人生活怪寂寞的,這個也算個伴。」見蘇發銀還在猶豫,他又看了看蘇發銀妹妹妹夫,抬高了聲音說:「放心,沒人給我老婆說的。」越解釋越說不清了,蘇發銀只好收下了。怎麼帶回去,蘇發銀犯難了。身上也沒個能裝的口袋,蘇發銀想把它揣在懷裡,一隻手握著車把回去。孫平卻說那樣讓村裡人看見了不好,說著他拿出個淺口布袋。
都走出好幾米了,孫平還在重複著說,好好養啊,一定要好好養!蘇發銀把布袋掛在車把上,怕布袋一晃一晃,碰了小狗,把布袋拎在手裡,又怕捂壞了小狗。一出村他就把小狗揣在了懷裡,抱回了家。
現在,小狗卧在蘇發銀手掌上,眯著眼,蜷成一團。小狗翻了個身,好像還不習慣新地方。蘇發銀想起還沒給它餵食。喂啥呢?蘇發銀一點經驗也沒有。狗,他養過,只是那種狗,人吃啥它吃啥,倒點剩菜剩飯就行了,再說,這麼小的也沒養過。臨來時他問過孫平怎麼餵養時,孫平說像養月娃娃那樣就行。要是老伴在就好了。她可會喂小孩了,幾個孫子都是她喂大的,都喂的圓墩墩的,喂個小狗肯定不成問題。想起老伴,讓他又感慨了一番。不過,一個狗娃還能把人難住了?先讓喝點米湯吧!蘇發銀想。他去小兒子家借奶瓶,小兒媳婦說,狗蛋用過的奶瓶早讓狗蛋裝了蝌蚪,後來扔了。聽說爺爺帶回來條狗,狗蛋扔下飯碗就沖爺爺家跑。蘇發銀有些生氣,不是為沒找上奶瓶。小兒子一家在吃飯,兒子還問他要不要吃一點,兒媳都沒吭一聲,他倆連姑姑家的麥割完了沒有都沒問。狗蛋把小狗耳朵揪一下,爪子扯一下,一會兒放在炕上,一會放在桌子上,蘇發銀費了好大勁才把小狗搶回來。他用小勺子一點一點給小狗灌米湯。小狗對米湯還不適應,剛開始不怎麼喝,可能餓極了,餵了一些,就用力喝了起來,不到一會,把一小碗全喝了。狗蛋把它抱到家門外去玩,蘇發銀的大孫女旦旦看見了,也要抱,可狗蛋不給。兩人拉扯著小狗,小狗耳朵都快被揪下來了。蘇發銀大聲斥責兩個孫子,把小狗抱進了家。小狗蜷著腿,好像爪子受了傷似的。大兒媳婦領著旦旦來了,還沒進門,聲音就飄了進來:「我看看是多金貴的狗,讓爺爺看得比孫子還稀罕呢?」不一會,小兒子、小兒媳婦也來了,他們都把小狗愛撫個不停。小兒子說他在電視上見過這種狗,要幾百塊。聽說是別人給的,小兒媳婦說讓蘇發銀給狗蛋也要一隻,蘇發銀說不可能,小兒媳婦就說把這隻送給狗蛋玩吧。蘇發銀說,小狗就在我家,旦旦和狗蛋只要別搶,啥時想玩,來就是了。大家都走了,不想,大兒媳婦卻折了回來,說把小狗借給旦旦玩玩。蘇發銀拒絕了,說:「老說借,你借我的哪樣東西還過?鐵鍬借了你說還要用,沙發借了你說舊沙發壞了。借錢時說馬上還,可到現在還沒還上。」
第二天,蘇發銀去鎮上買了個奶瓶。售貨員問他買什麼奶粉,他說買嬰兒的吧。看著小狗吃奶時嘴一嘟一嘟可愛的樣子,蘇發銀想起兒女們、孫子們小時候在懷裡的樣子。人就稀罕個小東西,小娃娃、小羊羔、小貓、小白菜……還說閨女是爹爹的小棉襖。蘇發銀覺得自己喂小狗喂得不好。自己沒老伴那樣有耐心,這或許是女人的天性吧。
村裡人都跑來看小狗。這種狗,有的人只在電視上見過,都要抱一抱,摸一摸,咂著舌說,瞧瞧,人家這是捲毛洋狗,永遠長不大的。
蘇發銀現在看電視時,特別留意有動物的節目,他盯著看了幾期「動物世界」,發現儘是些獅子老虎的,沒見如何養小狗的。蘇發銀就老轉檯,找養動物的節目,就連中央台農業頻道如何養豬致富的節目,他都連著看了好幾期。
小狗逐漸長大了,毛也長了不少。蘇發銀平時就買些豬肝、下水或者泡碗饃饃讓它吃。若小狗吃得好,他就很高興,說,我們家寶寶真乖;若小狗不肯吃,他心裡就很不是滋味。蘇發銀給小狗買了個專門洗澡的盆子,還買了瓶電視上做廣告的牌子的洗髮水。平時蘇發銀,都是抓洗衣粉湊合一段時間,可給小狗卻從不將就。去外地販菜的大兒子回來了,說現在城裡人養這種長不高的狗很多,這種狗一般都是貴婦人養的,一條值上千塊錢呢。他還說,小狗洗澡有專門的洗髮水,城裡有專門給這種小狗看病的醫院,還有專門賣小狗吃、穿、用的商店。蘇發銀去鎮上買小狗的洗髮水、梳子,他問過的人,都露出驚訝的表情,好像這個戴草帽的老漢有病一樣。最終,蘇發銀還是買了人用的小梳子、小毛巾,他還扯了塊布。他想,要是老伴在該多好,到了冬天,老伴可以給小狗做件衣裳。這讓他又傷感了好半天。
蘇發銀也覺得還是有個小狗好。老伴在時,他倆還能互相照顧,老伴一走,好像把他心掏空了。老伴去世後,兒子們商量他的贍養問題。大兒子說他的兒子也大了,快娶媳婦了,蘇發銀若到他家裡,怕人家女方嫌棄,說家裡有個老人是個累贅,這樣他兒子就找不上好姑娘了。小兒子聽哥這樣說,連忙說:「我們家房子小,怕爹住下不舒服,再說,家裡我做不了主,爹來了也受氣。」蘇發銀一聽自己成了被兒子們推來推去的包袱,就賭氣說:「我誰那兒也不去!我有手有腳的,幹嗎要去受氣?」就這樣,蘇發銀一個人過著。好在,現在有了小狗。
蘇發銀覺得該給小狗起個名字,平時他有時叫狗狗,有時喊寶寶,有時又是「哎」,有時叭噠兩下嘴,雖然小狗都會熱情地反應,但有個名字還是好,電視上警犬不都有威風的名字嗎?起個啥名字好呢?想了半天,蘇發銀摩挲著小狗提議叫「毛旦」,大孫女抱起小狗說,好!這個名字好,毛茸茸的,又是個圓旦旦。說著孫女親了一下小狗,就「毛旦,毛旦」地叫了起來。可兩個媳婦卻說,這個名字不好,大孫女叫旦旦,小孫子叫狗蛋,小狗叫毛旦,那小狗不也成蘇發銀孫子了?蘇發銀說:「我才不管呢!老子累死扒活把你們養大,娶了媳婦,把娃娃給你們拉扯大了,你們就不要我了,都搶著要分家。養個狗它還給人搖尾巴呢,你們還不如個狗呢!」
小狗到底長大了,毛也密了。蘇發銀覺得自己和毛旦感情最好,他一進門,毛旦就撲上來,他一叭噠嘴,毛旦就趕快跟他走,晚上還在他被窩裡鑽出鑽進的。
剛開始毛旦在炕上又拉又尿,蘇發銀一看它一條腿要舉起,就趕快把它抱到地下,漸漸毛旦大小便就跑地上去了。後來,蘇發銀又訓練它到門外固定的地方大小便。蘇發銀經常給毛旦洗澡,每天給毛旦梳毛,洗臉,現在毛旦雪白雪白的,像個雪球。
蘇發銀髮現小狗特別怕火和煙,他一點煙,毛旦就「汪汪」直叫,從他懷裡掙脫。現在,他抽的煙少了。他閨女蘭蘭來看他時,又給他帶了許多她家種的煙葉。蘭蘭要回去時,蘇發銀指著煙袋說,這個以後你就不要帶了。以後,蘭蘭回娘家時,除了他吃的東西,還給毛旦買豬肝。
大兒子買了部收割機,說現在收割機特掙錢,買收割機鄉上還補錢呢。他家東西多,收割機放不下,就放在蘇發銀院子里。蘇發銀平時就抱著毛旦坐在收割機上,逗毛旦玩,他一鬆手,說毛旦下去,毛旦就慢慢順著機身滑下去;他說上來,毛旦卻爬不上來,就繞著收割機「汪汪」叫。
煙抽得少了,蘇發銀一有空,就帶毛旦出去逛。毛旦成了他的跟班,他走到哪毛旦跟到哪。蘇發銀把它帶出去,村裡的孩子都想摸一下,抱一下。大人們也都駐足觀望,說毛旦長得真好看。帶著毛旦,他的腰更挺,步子更正,這感覺像他年輕時被選為「突擊手」坐在主席台上的那種感覺。冬天到了,蘇發銀讓蘭蘭給毛旦做了套花衣裳。外村一個兒女們不贍養、穿得破破爛爛的老漢,見人就訴苦罵兒女們說,看看!我還不如蘇發銀家的狗穿得好呢。
過年時,蘇發銀上大學的外甥來給他拜年,他見了毛旦說,這種狗叫薩摩犬。他們學校有個女老師就養著一條,每天晚上都帶著在學校草地上遛。外甥說,現在城裡人養動物的很多,他們把這些小狗、小貓都叫寵物,有人還把豬當寵物呢。許多人都把寵物當成了家人,據說,有人去給貓看病,獸醫說她的貓得的病是遺傳的,這人還很驚訝,說,不可能,我們家祖上沒這種病。外甥還說,他們學校有個男老師,有一天突然請假不來上課了。班幹部去看望,他說是狗丟了,他連死的心都有,還哪來心思上課?要是以前,蘇發銀會覺得外甥說的這些不可思議,現在他完全相信是真的。
那天,蘇發銀要去解手,他怕毛旦跟著掉進茅坑,就趁毛旦不注意,偷偷溜了出去。毛旦一看蘇發銀不見了,就跑出去找。這時,正好蘇發銀大兒子開著收割機進來了,毛旦就撲了過去。由於收割機高,毛旦距離它又近,蘇發銀大兒子沒看見毛旦。毛旦還在那兒歡呼雀躍地等蘇發銀召喚它,收割機輪子就從它頭上碾了過去。聽到大兒子的叫喊聲,蘇發銀褲子都沒系好就從茅房裡跑了出來。抱著血肉模糊的毛旦,蘇發銀說不出話來。看著立在身旁的大兒子,蘇發銀舉起拳頭,咬牙切齒,想打大兒子。看著睜大眼睛像個做了錯事的孩子的大兒子,蘇發銀突然抬起腳,在四十多歲的大兒子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腳。
後來,茶餘飯後、田間地頭人們議論,說一個老漢家的狗死了,老漢哭得像他雙親死了一樣,哭著哭著還拿頭撞牆。大家都笑話說,不就一條狗么,這個老漢哪像個男人!
寫於2006年7月18日、改於2007年4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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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劉山,甘肅武威人,博士,現居蘭州。中國詩歌學會會員,甘肅省文學院簽約作家,甘肅省文學院首屆作家班學員。入選詩刊社第33屆青春詩會。
有作品入選年度中國小小說排行榜,曾獲甘肅省敦煌文藝獎、黃河文學獎、甘肅省雜文評選第一名等獎項;已出版《陽光不銹——劉山短篇小說選》,詩集《春風癢》、《病中書》,《甘肅賦》等多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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