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後，你還會不會想起林奕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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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的今天，青年作家林奕含在台北松山區的住處上吊自殺，年僅26歲。

在林奕含自殺的8天前，因為新書宣傳，曾接受媒體訪談，視頻里的她穿著粉色的T恤，顯得氣色不錯，談到寫書內容時，卻幾度哽咽，有一句話擲地有聲，她說：「普利莫·萊維說過一句話，他說集中營是人類歷史上最大規模的屠殺。但我要說不是，人類歷史上最大規模的屠殺，是房思琪式的強暴。」

兩個月前，她剛發表了自己的第一本，也是最後一本小說，《房思琪的初戀樂園》。小說敘述了少女房思琪被補習班名師李國華誘姦、性虐及至最終發瘋的故事。而書的扉頁上赫然寫著七個字「改編自真人真事」。

在她離世後的一年裡，這個世界有更好一點嗎？

1.

林奕含死後的第一周。

她的父母在網路上披露女兒的自殺，是源於中學時期遭受補習班老師性侵的陰影，甚至還有三名女孩也曾遭到這位老師的傷害。

以化名「陳星」在補教界紅透半邊天的陳國星被推到風口浪尖，儘管他後來一口咬定自己只是跟讀大學之後的林奕含有過婚外情。消息傳出，網友義憤填膺，不準備放過任何一點蛛絲馬跡。

他們向檢察署發起對陳國星的舉報，很快台南市地檢署便介入調查。他們還試圖從網路上找出林奕含生命最後的動向，推測她最終放棄生命的理由。

在往自己脖子繞上繩結往前的4月13日，她在Facebook主頁里寫：我想是否就是今天，這條馬路，我可以撲通跳下去。4月12日她寫：我突然發明等捷運的訣竅，就是排在別人後面，否則太想跳下去了。3月30日：跟美美和楚楚醫師約定好了，哎呀，但是好想要賴皮。真的好想要偷偷地死掉哦。3月26日她寫的是：其實我真正想做的事是，用刨刀把臉刮花，然後用水果刀把動脈割開，躺在浴缸里等死……

媒體報道稱，2014年林奕含曾到一個援助婦女的基金會，向律師諮詢，想起訴陳國星。但基金會的律師卻給了她沮喪的答案，他們認為缺少性侵事證，且「年代已久，難以成案」。有人說，林奕含在沮喪之餘，才會花了一年多時間，於2016年底完成《房思琪的初戀樂園》，這本書就是林奕含跟其他受害者對陳星的控訴。

2.

林奕含死後一個月。

台灣廢止了「刑法」第239條的通姦罪，即夫妻控告另一方通姦後，可對配偶撤訴，但可不對第三者撤訴的規定。

新規也隨之建立，台灣地區立法機構通過《補習及進修教育法》修正草案。根據新的條文，補習班負責人與員工、老師必須實名制，並接受教育行政機關審核相關資歷。

陳國華及其家人的個人信息被曝光，鋪天蓋地的指責和詛咒終於逼得他發了聲明。

他說林奕含16歲來補課時，就患有嚴重的抑鬱症，兩人因志趣不合當時並沒有過什麼交往。他還說他跟林奕含的交往，是在其滿18歲上大學時，僅兩個月，後來因林家父母反對而終結。他說在這兩個月的交往中，林奕含還同時跟另外兩名男同學保持親密關係。而他的妻子，知道這段婚外情後，依然選擇了原諒。

這份聲明在網路上引起公憤，網友說他不但沒有反思，甚至企圖抹黑林奕含來顯得自己不那麼罪惡。他們還說，他請了兩個「很有名、要很多錢」的律師。

3.

林奕含死後兩個月。

6月20日，傳出陳國星的女兒Tiffany不堪網路暴力割腕上吊的消息，所幸被家人及時發現送醫，並未出現生命危險。

林奕含死後，跟林奕含同齡的Tiffany成了眾矢之的，人們說她為進演藝圈整容，甚至諷刺她跟富二代小開的戀愛，連訂婚也因此告吹，網友說她活該。

陳國星女兒的facebook遭網友「洗版」

這一天前的下午4點，她在社交平台上寫下一句話「有些事情不是我能選擇的，我也承擔了，我知道我已經很努力試過了，沒辦法，真的很累了，既然這樣就如你們所願吧。」不過文章很快就被刪除了。

陳國星對此發表語音痛訴「這件事情是因我而起，由我一人承擔，我已經身敗名裂了，懇請外界靜待司法調查，不要再殃及無辜。」

陳國星的妻子也不得不站出來，據說她被通知趕往醫院後痛哭失聲，近乎歇斯底里地向友人哭訴「難道要我們家三條命，換林奕含一條命？」、「現在我們能幹嘛？不管我們說什麼、做什麼，都錯了，誰覺得我和女兒委屈了？」

可惜輿論不買賬，網友認為陳國星製造了假新聞，因為有人根據陳國星一方爆料的其女兒自殘的時間線，發現有自相矛盾的地方。

不久後，報道中Tiffany送醫的三軍總醫院對此表示，目前未接獲陳女住院的訊息，且因為涉及病人隱私，院方為了維護病人的權益不便多做說明。

4.

林奕含死後的三個月里，台灣最火的論壇PTT，大陸的微博、豆瓣、知乎……滿屏都是關於性侵、關於案件和房思琪們的討論。網路上發起悼念林奕含與反性侵反特權「大遊行」。

她曾經就讀的台南女中，校方表示，這段過去校方並不知情，當年教她的導師今天甚至難過到無法上課。

林奕含生前的採訪被反反覆復解讀，小說里的情節被翻來覆去推論，書早已賣脫銷，人們試圖從書中隱含的某些字句中找出陳國星的罪證。

8月22日，林奕含自殺四個月後，在經過了114天的偵查，傳訊了陳國星3次，證人34人次後，台南「地檢署」公布偵辦結果：陳國星具體犯罪事證不足，宣布不予起訴。

結果公布當天，輿論嘩然，台灣網友說「這是我最痛恨台灣法律的一刻。」

為平眾怒，當時的台南市長賴清德發聲，司法雖然沒有足夠的證據定陳星的罪，但是陳星傷害林奕含，讓她患上憂鬱症，進而走上絕路，這是事實，「如果善惡有報的話，陳星也會得到報應。」

5.

林奕含已逝，她和她小說里的人物房思琪，現在已成為少女遭受性侵的代名詞。

在林奕含的書里，極盡筆墨描寫房思琪所遭遇到的騷擾和侵犯，她說自己想要用非常細的工筆，去刻畫這種「噁心、色情和不倫」。生前的一次採訪里，她一再強調自己寫書的目的，不是在於談論「父權、體制、結構」，她更擔心看書的人只看到統計數字，而忘了千千萬萬個房思琪們，其實「是一個一個人」。

而這一個一個人之中，就有遍體鱗傷的她自己。

她本來可以按照自己的夢想，考上喜愛的大學，「大一聖誕舞會、大四畢業典禮、大五進醫院實習、大七授袍典禮……」。她本來有一場幸福的婚姻，她和她的丈夫B，他們在2013年秋天相戀，2016年春天成婚，卻在2017年協議分居，丈夫搬離，她一人獨居。

林奕含公祭，她的丈夫（戴口罩者）伴隨靈柩進入火葬場

2017年4月，她離世前囑託編輯無論如何要發表的那篇《石頭之愛》，文章里寫著這樣一段話，「我當然有腳，我與B的家也絕非300平米，但我總說："幫我倒杯水水。"不是白開水，是水水，噘嘴飛吻似的疊字。B的駝背拉弓，大腳兩步。倒太滿是要我學狗舔水，倒太淺是小氣。那兩步，是我生命最壯麗的時光。」

6.

2018年3月16日，本該是林奕含的27歲生日，她的facebook狀態卻永遠停留在了2017年的4月26日，在那條發布里，她還跟網友徵求太研演唱會的門票，可惜也再聽不到了。

她的好友在她生日這天發起一個「林奕含小姐生日，給她吃塊蛋糕」活動，有161人在網路上參與，其中有她的書迷、同鄉、陌生人、中學的後輩……

有人留言說自己時常會經過林奕含從前寧江街的故居，那是一間有著黑白窗框的房子。有人專門騎單車去林奕含的母校台南女中，假裝跟她站在一起，似乎能減輕一點她曾經所受的痛苦。

還有人畫了跟林奕含一起過生日的漫畫，幾個年輕的男孩女孩坐在一起，中間的女孩子一臉期待地鼓著腮幫對著蛋糕上的蠟燭吹氣，身邊的小夥伴們笑著鬧著，乾淨的、無憂無慮的時光好像就能永遠停留在那裡。

原創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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