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聖王羲之《得示帖》應該怎樣精讀?創作應該學什麼?
王羲之《得示帖》書風遒麗勁媚,張馳有度,緩疾有節,運筆之妙,自出胸臆。數字草書,流暢縱逸,大小參差,渾然一體。我們常講應該精讀、細讀,但怎樣才算是達到了精讀細讀的標準?今天我們以《得示帖》為例進行賞析。
「得示」二字 ,「得」字顯現的穩健、疏朗,體現方、遲、疏。
「示」字下主上次,左下點與豎厚重緊密、右下點輕靈空蕩。
「知足下」三字一氣呵成,連綿而下 ,急速而飄逸,體現圓、重、密。
「猶」的獨立與「未佳耿耿」連帶相得益彰。「猶」之左主右次,左部雙撇凝而相聚,右部虛化簡約。
「吾亦劣劣」的連、斷與前面的「得示,知足下」的斷連,「猶」的動、速、急與「明」的靜、遲、緩,極盡變化。
或許是習慣,抑或說是智慧,書聖在寫「乃」字前,已然胸有成竹地將左邊的撇以「沖刀法」,扛起整個線條。
「不欲」的輕、起、藏,「觸霧故也」的重、伏、側又與「遲」的小、細、圓,令尺牘韻律十足。
《得示帖》在處理字結構方面的手段豐富且精彩。看到下面的「觸」字,右主左次、右放左收,右部墨聚於「蟲」之中軸。
「霧」之上主下次,下部右主左次,「務」部中段濃墨重畫緊接,整字虛實變換、鬆脫靈動。
「散」字。「散」之左主右次、左收右放、左實右虛,形成對比與互補,臻顯豐滿。
我們結合全篇看字間對比。「散」的獨立與「不欲」的牽帶對比,而「王」對應「欲觸」的白處,「羲之頓首」的密、連、速表現出來的藏中鋒對應「觸霧故也」的疏、斷、緩表現出來的露側鋒。這些揖讓與顧盼關係,十足耐人尋味。書聖對於字間搭配的處理,從細節理性,到輕重緩急的感性,遊刃有餘地在紙面鋪開。
《得示帖》作為王羲之行草書的代表,忽簡為草,忽繁為行,或連成片,或字字獨立,興之所致,變化無窮,感情收斂自如,其字群大多是三角形的結體,更能顯出王羲之思緒的起伏跌宕。
在精讀和仔細分析之後,我們做到了知其然,而知其所以然還沒有達到,那麼究竟應該怎樣創作手札作品呢?這就需要我們從具體的字法、局部的章法放眼到整幅作品的大小、虛實、粗細、奇正、長短等辯證關係的和諧統一中來,用心用手感受其節奏和韻律,欣賞其律動和美感。
1、大小,是指一件作品中單個字體量的大小參差變化。它好比音樂中音量的大小變化。在行草書中,這樣的變化是非常鮮明的,甚至是非常突兀的。同時,在篆、隸、楷中,這種變化也同樣存在,只是不象行草書那樣有充分變化的餘地而已。大與小的比例反差愈大,節奏就愈加鮮明。這與作品的風格氣息有著直接的關係,風格越是奔放跳蕩,大小的反差就越大。當表現文雅恬靜的風格時,一般大小的反差就相對要小。在這一點上,《得示帖》大與小的反差比例令人非常驚訝。
如圖:「足」、「下」二字與「霧」字的比例,後者是前者的十幾倍。這樣的大小之變,核心的技巧方法,就是筆畫越少的字,越是寫得緊而縮,筆畫越多的字,越是寫得大而放。這樣,可以造成強烈的大小對比。字的外輪廓收縮,字的體量就小,外輪廓舒放,字的體量就將大。或者有意誇張某一筆,外輪廓自然開張,字的體量就大。在創作中,如果意欲使節奏加強,就要充分運用外輪廓大小的變化技巧。我們將《得示帖》所有字的外廓點勾勒出來,察其大小之變,可以清晰地看出此帖的節奏狀況。
如圖我們可以這樣認為,大與小的變化,是書法創作中表現節奏的重要手段。無論是什麼字體、什麼風格,都需要有大與小的變化,只是這種體量變化的程度與幅度不同而已。如果一件書法作品,尤其是行草書,每個字的體量大小完全一律,那就是古人所譏諷的「狀如運算元」了。肯定是缺乏節奏韻律的,也必然是乏味的。
2、重輕,是指作品中,虛與實的對比與變化。類似音樂中的重拍與輕拍的對比和變化。在書法作品中,重輕的主要表現技巧是用墨。重與輕的概念,是指墨色的虛和實,虛與實的對比也是相對而言。虛中之實是重,實中之虛是輕。墨的濃與淡,燥與潤都可以表現虛實輕重。需要理清的是,它與粗和細、大和小、聚和散以及長和短,有著不同的理解和概念。這裡,主要的分辨參數是墨的虛與實。粗筆是淡墨是飛白,就輕;細筆是濃墨是實筆,就重。字大、字聚、筆長,用虛墨,是輕;字小、字散、筆短用實墨,則是重。重與輕的層次是多樣的,運用的手段更是多樣化的。當要表現最重的「節拍」時,可以調動所有的方法,重合多種技巧來刻畫「宏音重拍」。
比如,「霧」字,將字寫大、寫聚、寫粗、寫實,此字在作品中肯定是最重的「一拍」。反之,將字寫小、寫空、寫細、寫虛,如「足」、「下」,那麼,此字肯定是最輕的「一拍」。我們會發現,由最重一拍到最輕一拍之間的任何一個點,都是可以再現的。從方法論的角度判斷,《得示帖》為我們在創作中,表現重與輕方面的節奏上,提供了充足的依據和豐富的技巧。
3、粗細,是指筆畫寬與窄的對比。類似音樂里的高音與低音。在古典的書法作品中,除了「鐵線篆」、「玉箸篆」等粗細的線外,幾乎所有的作品中都存在粗與細的筆畫變化。只是因風格的不同,粗細反差的程度不同而已。我們如果把一個筆畫比作一個音符,諸多的筆畫組合在一起時,必須要強調粗細的變化和對比。粗細的反差越是明顯,其音符的跳動感就越強,同時,它的「音域」也就越寬。要表現宏亮、堅定、鏗鏘者,其粗線的比例要大;要表現輕柔、靜謐、恬淡者,細線的含量要高;要表現歡快、跳躍、激昂者,粗細要多作混雜。不同的風格對筆畫粗細的要求不同,筆畫粗細配置組合的不同,其表現的審美趣味也不盡相同。可以想像,一件粗細筆畫相同,沒有粗細反差的作品,就像一支沒有音域變化的歌,會多麼的單調。粗與細的把握,屬創作的微觀部分,它必須是細膩的、準確的、豐富的。人們在檢驗審視一件書法作品時,精察細辨的恰恰正是這些部位。作品的內涵如何,也往往體現在這些部位。
當然,這不僅僅是一個簡單的「高低音」(粗細)問題,還包括有「音準」(線形)、「音質」(線質)、「音色」(線色)等,也都必須要刻畫到位。可以肯定地說,粗細的技巧,是表現節奏非常重要的技巧。
書法作品的創作,手之握筆,尤指之撫弦,揮運之際,似「大珠小珠落玉盤」,觀之以悅目,聞之而賞心。
4、長短,指筆畫的長線與短線。點,是最短的線。長線,包括直線和弧線,以及由直線和弧線多重組合的多樣的線。長線與短線類似音樂的短音和延長音。短音有如彈撥樂,長音類比管弦樂。短音急促而鏗鏘,長音悠揚而綿延。這一點,書法與音樂非常暗合。長音與短音的組合變化,最能體現音樂的旋律。長線與短線的交替變化,就最可表現書法的韻律。
如圖「羲之頓首」。對長短線條的運用,我們在實踐中有特別深刻的體會,盡用短線,作品必散漫瑣碎,皆勒長線,作品則纏繞繁亂。所以,在運用長短線時,就需要組配得當,交互和諧,否則,節奏和韻律會紊亂。長線與短線運用得當和諧,作品極富韻律之美。音樂有清晰的節拍,節拍表現節奏旋律。書法沒有清晰固定的拍節,它的旋律是依文意和筆墨的行進來呈現的,不僅有長和短的交替,同時還伴有快與慢的轉換。從視覺感覺上分析,短線慢,長線快。短線具有跳越性,長線體現延展性。由此可知,短線與長線的和諧搭配,非常易於表現書法的節奏和韻律。
5、正欹聚散,是指字的中軸線和內部結構的變化。中軸的移位和擺動,會造成正欹的變化。內部小結構的改變,會形成聚散的變異。如果與音樂來類比,它好像是樂曲的變奏。變奏,往往是活潑的,風趣的,詼諧的,生動的。它會增加作品的表現力和感染力。以音樂而參悟書法,這一點,對我們來說,更是大有裨益的。如,「觸」「散」的左部聚、右部散,「猶」、「耿」的右聚左散,自然而奇巧,生動而消散。
中軸的擺動和交錯,使節奏既跳動又通貫,既搖擺又流落。如整幅作品的中軸線分析圖,我們通過對《得示帖》的研究與分析,覺得此帖之所以堪稱經典,除了它本身高超的技巧和瀟洒的風格外,短短的三行半字中,寓含著非常豐富的節奏韻律。我們臨帖取法,不僅僅是要獲得具體的技巧,更重要的是,要通過技巧的表象,去窺視藝術更深層的底蘊。
平理若衡,各類藝術之間,必有法理相通處。書法藝術不僅與音樂相通,同時,也旁通於繪畫、舞蹈、詩文、建築等等,這就是藝術的通感,也就是書法藝術境界的高低最終取決於人的修養的原因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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