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北大校長林建華:沒什麼國際地位的國家,才會只研究自己
我希望北大的學者能夠跳出來
能夠和別的學者對話
發現更有意義的、更廣的層面
專訪北大校長林建華:我們要解決的問題是怎樣讀懂中國,又怎樣讀懂世界
本文首發於總第850期《中國新聞周刊》
北大畢業的林建華是一名化學家,他在北大從讀本科開始,一直到獲得博士學位。畢業留校任教後,林建華又先後任重慶大學、浙江大學校長,直至2015年回歸母校。林建華任北大校長三年來,一直致力於推動高校改革,被認為是中國最具改革精神的大學校長之一。在北大校慶120周年之際,林建華接受了《中國新聞周刊》的專訪。
「我們自己研究自己,說自己的話,
別人未必能聽到」
中國新聞周刊:我們比較關注的是1998年到2018年這20年里北大的變化。在2003年北大推行人事體制改革的時候,你是副校長。此後,北大一直在進行改革。2015年,你回到北大擔任校長。改革的過程有著什麼樣的思路,取得了哪些進展?
林建華:我們在2002年的時候,提出了北大學科發展的三句話,現在也還在用,就是「以隊伍建設為核心,以交叉學科為重點,以體制建設創新為動力。」現在做「雙一流」,又加了一句,「以院系建設為基礎。」可以說,北大的改革和建設實際上是一脈相承的,這些年一直是按照這個思路走。
從科學技術的角度來說,現在的北京大學,可以說裝備精良,實驗條件很好,隊伍是世界水準,顯示出了活力,交叉學科的氛圍在慢慢形成,學科的布局在改善。有一批非常年富力強的人,都在北大紮下了根,整個水準在改善和提升。去年SCI的文章,有9000多篇,我在1998年擔任化學院院長的時候,全校的SCI只有300多篇,化學院當時佔比還很高,有五六十篇。當然我們還有很大的改進空間,因為現在只是過渡階段。
中國新聞周刊:在學科建設方面,交叉合作的思路是如何提出來的,具體的發展狀況如何?
林建華:我們學校的學科結構,本來是以院系和教學教育為基本線索,但是你看看外邊的世界,就明白了。它不管你是學什麼的,而是以問題為導向,而不是學科。你做記者的,碰到什麼問題,都得去報道,我們也是這樣。所以如果想要真正地解決問題,我們就要跨學科,注重學科之間的合作和交叉。
從2005年開始,學校一直在推進交叉學科研究機構的建設,聘請世界上最優秀的頂尖科學家,按照跨學科的方式,組織相關的年輕團隊,比如分子醫學研究所,把做科學的人和做技術工程的人結合起來。類似的機構還有BIOPIC(生物動態光學成像中心),國際數學研究中心(BICMR)。
在人文領域,我希望北大的學者能夠跳出來,能夠和別的學者對話,發現更有意義的、更廣的層面。現在文史哲一起做了很多本科教育方面的嘗試,比如外國語言與外國歷史,西方古典學計劃,實際上在培養一些基礎性的跨學科人才方面做了很多努力。
中國新聞周刊:在人文學科建設方面,一些學者曾公開表示,它的發展或許無法與自然科學一樣按照規劃來推動,也無法純粹通過國際化來完成蛻變。你對於北大人文社科方面的學科建設是怎樣看的?
林建華:最近總書記講了幾次,他認為我們的人文社會科學面臨的第一個問題,是要讓世界讀懂中國,但是目前我們和世界在話語交流方面還存在一些問題。第二,人文社會科學的學科體系應該建設起來。第三,如何培養新時代的人文社會科學家,出一批大師來。這是我們人文社會科學應該解決的問題。
我們應該怎麼去解決這些問題,一個是怎麼樣讀懂中國,也包含著我們怎麼樣讀懂世界,這是雙向的。過去這麼多年,我們的人文社會科學,主要研究的還是我們自己,真正有創見的主要是我們自己的歷史,經濟學方面,也是藉助經濟學的理論,研究我們自己,這是過去普遍的一個狀態。
當一個國家在這個世界上無足輕重或者地位邊緣的時候,也就沒有這個動力要求真正地去了解別人。
今天中國的情況就不一樣了,中國走到世界中心了,已經變成一個世界性的國家,我們的人文社會科學就面臨著一個轉變,從原來的集中在我們自己,現在應該真正地去研究別人了。
其實我們自己研究自己,說自己的話,別人未必能聽到,所以你應該更多地讓外邊的人、國外的學者研究中國問題,我覺得這是人文社會科學的一個本質性的變化。我們做了一系列的事情,比如中國社會科學調查中心,西方古典學計劃,區域國別研究院,還有南南學院。總之,學校做了很多這樣的努力。
中國新聞周刊:在人事體制改革方面,北大這些年做了哪些努力,現在的整體發展狀況是怎樣的?
林建華:2003年,我們就開始推動了教師隊伍的人事體制改革。其實2003年的這個改革並不是很成功,因為方法上把握得不是那麼好。但實際上2005年我們開始進行百人計劃,對所有新聘的人要施行類似國外的Tenure track(終身教職評定製度),5年試用期,以助理教授為開始,合格了留下,不合格就離開,這個制度從2005年實施,2014年在全校所有新聘的教師里實施。現在我們年輕人的隊伍狀況應該說是非常好的,就是說我們隊伍的水準,至少年輕一些的,已經進入到跟國際水準相當了。
我們現在也和美國的MIT(麻省理工學院),在爭一些年輕人,但是我們經常還是沒爭過人家。你看許晨陽在我們這兒發展起來了,但是今年又要走了。還有張永和,原來是我們建築中心的,後來成了MIT的建築系主任。我們也有比較成功的地方,比如謝小亮教授,原本是哈佛大學講習教授,6月份開始就全職回來了。鄧興旺原來是耶魯大學教授,已經全職回來了,這兩位都是美國科學院院士。我們工學院院長張東曉,原來是南加州大學的教授,回來以後,獲得美國工程院院士。
「實際上北大現在對於性騷擾的
問題是有完善的制度的」
中國新聞周刊:學校制度方面,針對最近頻發的高校性騷擾問題,是否可能建立一個更加有效的監管制度和預防機制?
林建華:實際上北大現在對於性騷擾的問題是有完善的制度的,當然我們在繼續完善。瀋陽案出來以後,我就說,其實要是出現新的case(案子),我都可能不用過問,因為它有一個程序,照著走就行了。但是你要把二十年前的case拿出來,這就讓我們很難辦,你說人也走了,我們也沒有這個權力重新審理這個case,所以,對過去問題和現在問題應該區別看待。
當你遇到一個事件,一個危機的時候,你要通過建立制度,來保障今後遇到這種問題的時候,有一個程序去解決。
各個學校早期由於制度不完善,在學術道德問題上遇到過很多困難,後來制度慢慢完善了,就不怕這個問題了,來了一個問題,我知道哪個部門或者委員會該去處理。其實各個學校都應該先把制度建設起來,制度建起來了,這些問題就都好解決了。
預防機制是這樣,將來我們要進一步加強教育,讓大家知道什麼樣的行為是不應該的,用什麼樣的方式去預防這些行為,這些都是要做要完善的。即使你把這些道理講得都很好、很清楚,我們也不能保證將來不出現這種問題,但是我覺得,最重要的是出現了問題,我們有制度去管它,這樣我覺得就不會形成風氣。我覺得在制度建設方面進步還是很大的。
《中國新聞周刊》記者/劉遠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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