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國維：不僅僅是「人生三境界」
王國維後期對元史與古代西北歷史地理興趣頗濃，在他晚年的諸多給北京大學教授馬衡的書信中，蒙元是經常出現的角色。
在1925年8月23日的信里，他寫道：「今年夏間為《長春真人西遊記》作注，又作《耶律文正年譜》，均未定稿。元史素未留意，乃作小學生一次，亦有味也。」
這其中的「長春真人」便是讀過金庸小說的人都知道的丘處機，而耶律文正則是元代重臣耶律楚材。
然後一直到其去世之前，兩年間他就從一個「小學生」突飛猛進地到了新境界，印行了《蒙韃備錄箋證》、《黑韃事略箋證》、《聖武親征錄校注》等諸多關於蒙元西進的文章，也是中西交通史上的力作。
儘管陳寅恪也指出過王國維在蒙古史上的一些錯誤，不過在王國維逝世之後，還是有諸多學人痛惜他剛剛開始元史和西北地理研究不久便棄世而去。
在他給日本漢學家神田喜一郎的信里，提到自己的「近作《元朝秘史之主因種考》」，對於在日本新發現的耶律楚材的《西遊錄》的編撰工作，他也極為興奮，「《西遊錄》想不日可成，翹企無似，印成猴，乞賜二三冊為叩。」可惜他最終沒有見到結果。
1927年5月9日，一輛載著民國考古學家徐炳昶、丁道衡、黃文弼、袁復禮等，還有瑞典考古探險學家斯文·赫定的專列從北京的西直門車站出發，朝著包頭前進，這是中國第一次現代意義上的科學考察隊。
同年6月2日，王國維在昆明湖蹈水自沉。徐炳昶一路上都讀著王國維的《流沙墜簡》，也讀王國維所作的蒙古史研究。
不久以後，大批居延漢簡被科考隊發現，王國維當年根據法國漢學家沙畹整理的敦煌漢簡、羅布泊漢簡簡牘所做的研究，被後人用新發現的大量材料修正和補充。
如果彼時王國維還在世，這些從西域帶回的東西不知會激發他怎樣的治學熱情。而這批考古壯士在當時各族分治的西域所做的西域歷史考察，也與王國維去世前對西域蒙古的歷史熱情交相輝映，可嘆王國維沒有看到他們的成果，在王國維的學生衛聚賢的回憶里曾經寫道，「那年他才五十一歲，他可以活到八九十歲的」。
辛亥革命之後，王國維盡棄前學，甚至要將《靜安文集》燒毀。如今世人所推崇備至的《人間詞話》，在王國維去世前不久給陳乃乾的信中，則已經是這樣一副印象：「《人間詞話》乃弟十四五年前之作」，「此書弟亦無底稿，不知其中所言如何」。
王國維倘若地下有知，不知會對人們普遍推崇他的少作會有何感想。而他所做的諸多學問，在一般人看來都是不可觸及的高深微末之學。
在他的學生薑亮夫的《敦煌學概論》當中，論及敦煌學的重要意義，「敦煌替我們保存了我們文化里的寶」，大概王國維所作的諸多學問也應該作如是觀：
「保存了我們文化里的寶」，而非僅僅看重他的「人生三境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