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林夕,你還需要黃偉文
作者 / 沈清顏
我仍然記得很清楚,《苦瓜》的填詞人是黃偉文。
就像我記得,高三那年,有個男孩的QQ簽名寫著:「青春的快餐只要求快,不理哪一家。」
那一年,我對這句話產生興趣,搜尋之後,發現這是黃偉文寫的歌詞,裡面還有一句:「等消化,學沏茶。」
那一刻,我就淪陷在這位填詞人的筆鋒之下。
留我做個垃圾
長留戀於你家
從沉溺中結疤
再發芽
1991年,黃偉文畢業於香港中文大學社會科學院,主修社會工作學。本科結束他就進入商業電台當DJ,過了兩年開始寫歌。
之後不久,他就與「另一個偉文」——林夕,平分了香港樂壇的綺麗秋色。他們的名字早已家喻戶曉。
但他倆不太一樣。
林夕的詞含蓄隱晦,凄厲惋惜。聽他的歌,你彷彿能看見一位立於江邊、口中反覆吟詠宋詞的天外謫仙人。藏於文字背後的深情與慨嘆,隱於意象之外的苦澀和悲愴,都被他寫盡了。他時常讓廣大聽眾單曲循環幾百遍仍覺得餘味繚繞,仍有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縷縷情絮。
黃偉文則寫得直白、果斷。他用簡潔明了、一看就懂的大實話進行自嘲、諷刺、謾罵。
他善於從瑣碎的日常細微處摘取璞玉,藉由歌詞宣洩自己終於無處安放的憂愁心緒。他的坦率不掩飾,能夠輕而易舉勾起聽者相似的細膩情結,喚起一大片無須呼籲的共鳴。
那日離棄我
原是你損失
事隔幾年
在眼前這個我
活得比你更好
最早,他從《你沒有好結果》、《活得比你好》寫到《認錯人》、《聽說你愛我》,從寫給王菲的《你》到給張學友的《頭髮亂了》,從寫給容祖兒的《花千樹》到給陳奕迅的《浮誇》,從寫給蘇永康的《那誰》到給王菀之的《皇后餐廳》……
黃偉文曾說,「
我從來不跟林夕比,他是神,我只是個普通人。
」 其實兩人地位並沒有高低之分,風格不同,手法迥異,各有千秋。林夕可能教會你品味愛情,黃偉文則告訴你如何救贖自我。
對囿於柴米油鹽般平淡中的我來說,如何釋懷、如何繼續,其實比緊抓著過去不放來得更實際。所以我偏愛黃偉文,他在音樂中引導我衝破牢籠,找到出口。
我也許喜歡想像你多於得到你
我關起滿室不足的氧氣
點著煙蒂回味你的呼吸
散落一地斷續的謎語
對著空氣還擊著你的問題
填詞前期,「暗黑」是黃偉文的標籤,「垃圾四部曲」即最為典型的代表。香港著名作曲家陳輝陽這樣解釋「暗黑」:「將一些黑暗但美麗的元素通過旋律、編曲和歌詞再造,升華成優雅又動人的音樂。」
從四部曲中的領頭之作——盧巧音的《垃圾》,就能感受到黃偉文歌詞中散發著的折墮氣息, 「折墮」在粵語中即 「墮落」之意。那時,黃偉文正處於情感的大低谷——萎靡的失戀時期,他結合自己的經歷,為原本平凡的意象重新注入活力,他用一種極端的、辛辣的鋒利筆觸去刻畫,刀刀見血。
他曾親自爆料,在那段低谷期,每天閉門不出,坐在沙發上雙手環抱膝蓋,聽至少五十遍《垃圾》,一坐就是一整天。
寫到給容祖兒的《心淡》時,黃偉文終於漸漸能從房間里走出來。
一天一點傷心過這一百數十晚
大概也夠我送我來回地獄又折返人間
春天分手秋天會習慣
苦沖開了便淡
粵語裡面,「心淡」意為「心死」。詞曲之中,彷彿能看見那個口口聲聲說要放下,但還是會在一個人的夜晚忍不住哭泣的自己。但隨著時間流逝,已然成為過去的感情不管怎樣都會留下風乾的痕迹。從心碎到心死,需要的,也只是時間而已。
苦沖開了,就淡了;時間久了,傷痛就痊癒了。
這個心細如髮的男人,從失戀期的頹廢怠惰,滿心想著「知道你過的不好我就放心了」,逐漸醒悟,當感情生活終於開始變得幸福之後,他也慢慢變得積極向上,直到後來有關愛情的歌,他越寫越少。
也許就像黃偉文在不斷寫詞中成長,不合適的就要放下,抓不住的就要淡忘,人生是趟單程列車,我們只能步步向前。
傳說中 痴心的眼淚會傾城
霓虹熄了 世界漸冷清
煙花會謝 笙歌會停
顯得這故事尾聲 更動聽
聽過黃偉文給各路歌手寫過的歌,你會發現他也很會「因人制宜」,即根據既定歌手的音色特質甚至是結合他們的親身經歷去創作,寫出符合他們本人印象的歌。他讓你覺得,嗯,那就該是誰的樣子。
黃偉文曾經跟陳奕迅約定:如果我比你先死,Eason你就一定要在我的葬禮上唱《活著多好》。
黃偉文也曾私心想:希望謝安琪永遠都紅不起來,因為這樣的話全世界就只有我才知道她有多好。於是,他給謝安琪寫了《滄海遺珠》。
如滄海深處埋藏著遺珠
其實你好處個個也不知
唯獨我先可以明白上帝構思
於沙礫里找到璀璨珍珠
說起黃偉文寫《可惜我是水瓶座》的靈感,則要說到剛剛經歷分手的楊千嬅,總是約朋友喝酒之事。某晚,千嬅走進黃偉文喝酒的夜店,連續點了8杯長島冰茶,邊喝邊掉眼淚。黃偉文沒問那個令她落淚的人是誰。他說,「我只靜靜地陪著她喝,直到扶她上了的士,而我必須承認其實我不是不想知道那個人是誰的。」
而後這便成了千嬅的代表作之一。「原來你這樣珍惜我。」「誰人待我好,待我差,太清楚。」就算僅僅是看寫在紙面上的文字,都讓人覺得惋惜和遺憾,自不必說用盡氣力飽含情感從聲線里唱出來的,更是動人心魄的力道。只是那時他們彼此大概都不明白,難捨難分的,有時不只是愛情。
要是回去沒有止痛藥水
拿來長島冰茶換我半晚安睡
十年後或現在失去
反正到最尾也唏噓
回過頭再看那些在內地知名度不高的粵語歌手的音樂,你會知道,黃偉文寫歌題材涉獵廣泛,他不只會寫愛情,還會從社會剪影入題,推送正能量,鼓勵邊緣人物,為小眾群體發聲。
種族、信仰、性取向這些足以將人劃分陣營的屬性,通通都能成為他筆下訴說著的生動的經歷,變成一聲聲用力嘶喊的熱血戰歌。
黃偉文的勵志系列寫得真摯,大概因為感同身受。他寫的同性戀題材主題曲,在多少個難以排遣的瞬間,都是同性戀者們屹立不倒的心靈支柱。當偏見像針氈一樣排排錯開扎得他們坐立難安的時候,當他們只能自舐傷口、在寒風中拖著羸弱的身軀踽踽獨行的時候,黃偉文給了他們慰藉。
像個世上最壞 愛情童話
最襯你那個是我 就算都算相愛
仍然沒法比兄妹浪漫更多
共我繼續約會 喝茶談天
你說勝過了共他一起消磨
為何他會得到寶座 長伴身邊的卻是我
不管是《願我可以學會放低你》,還是《黃色大門》,曲風裡唱出的,都是他對自由的吶喊、對平等的呼籲、對被理解的渴求。
黃偉文曾說,有一年他很激動,因為《男孩像你》、《勞斯萊斯》竟然同時入圍TVB金曲獎。他不相信評委聽不出這兩首歌的含義。在這樣價值觀保守的電視台,在2005年的香港,這兩首歌就算只是入圍,都是勝利。
「光躲是不可能贏的啊!絕對!」江戶川亂步寫的這句話,想必黃偉文深諳於心,因為他選擇了挺身而出。
他還寫《髒話阿七》,講述底層民眾的悲慘境遇,但阿七會用講髒話發泄,而後也「已見慣劫難,於不幸里學會硬碰硬。」他也寫《反高潮》,講出當時人們對高潮和刺激的追求,突出娛樂本質,思考存在價值。《山林道》里,更有他利用香港街市的興衰變遷表達香港本土人士對以往光景的懷念。
黃偉文在採訪中說,「除非避無可避或找不到更好,否則也會盡量呈現在流行歌詞中還沒有人做過的東西。」
如果說作家是用文字當劍,那麼填詞人則是用歌詞作槍。
黃偉文希望能夠展現那些現實存在的、被忽略的、卻已然失衡的天平。
問到何時葡萄先熟透
你要靜候再靜候
就算失收始終要守
日後盡量別教今天的淚白流
在個人生活方面,黃偉文同樣十分多元化。
他貪玩貪靚,在諸多媒體的描述中,他時尚觸覺十分敏銳,大膽而前衛,剃光頭、穿長裙、戴鼻環,光頭DJ的形象深入人心。他15歲就開始假期打工攢錢買衣服,讀大學時就已為雜誌撰寫時裝快訊補貼置裝費,後來更是給各大報刊撰寫時尚專欄。若你問他為時尚著迷的程度有多深,他寫的專欄會告訴你:「只願『死在更衣室』」。
黃偉文曾說:「你說王菲不會唱歌,王菲也就認了,但你說她不會打麻將,她馬上跟你翻臉。你說我歌詞寫得很爛,可以。但你要說我不會買東西,我跟你搏命!」
他港味純粹,不做作、接地氣。
他看起來像極了悍匪,卻對色彩鮮艷的奇裝異服情有獨鍾。
他常常不顧形象地開懷大笑,其實背後孤獨得要死。
2012年2月9日至14日,黃偉文親自挑選18年來最好的詞作,廣邀40多位圈中歌手好友,在紅館舉辦了一連六場Concert YY 黃偉文作品展。
身為填詞人卻開演唱會的,他是第一個。
那些天,好的、壞的,親近的、疏遠的,熟悉的、陌生的,全部匯聚在了紅館中央。歌手和詞人是互相成就的,無論過了多久,無論發生過什麼,這一點都無法改變。
就像久未合作的謝安琪,同樣現身紅館,動情地唱著《喜帖街》:「忘掉愛過的他,當初的喜帖金箔印著那位他,裱起婚紗照那道牆,及一切美麗舊年華,明日同步拆下。」兩年後,謝安琪唱了《家明》:「他出發找真愛,今天也未回來。」作詞人仍是黃偉文。
忘掉種過的花
重新的出發
放棄理想吧
別再看
塵封的喜帖
就像十年不見的楊千嬅,不顧醫生的勸阻也要挺著大肚出席,並且一口氣唱了《勇》、《野孩子》、《可惜我是水瓶座》這三首黃偉文親自挑選的歌。樂聲漸停,黃偉文捧著一束紫色鮮花,推著少見的紫色嬰兒車走向千嬅。千嬅哭了,他竟還記得,自己最愛紫色。之後就是那一頗受圈內人士傳頌的「世紀擁抱」,黃偉文這個害羞傲嬌的大男人竟也忍不住紅了眼眶。
趁著歌手唱歌的間隙,黃偉文在舞台上講述著自己。
他說自己從小就是一個和集體格格不入的「怪小孩」,經常被老師無端責罰,被同學孤立討厭。「那年十八,母校舞會,站著如嘍啰」實則是他自己被霧靄籠罩的過去。而在家中,他跟父親的關係同樣不好。不管事業上如何蒸蒸日上,父親始終吝嗇誇獎。某次採訪中,黃偉文強調說,給陳奕迅寫的《單車》並不是在讚揚父愛,而是在控訴聲討那些從不表達愛與關懷的父親。
「當你發現你的家人不特別誇獎、讚賞你的工作、你畢生的事業時,你用什麼辦法解決呢?我想到:找一幫新的家人。」黃偉文的看似偏執,讓他收穫了幾十位歌手死黨,也擁有了數量龐大的忠實歌迷,也許對他而言,這樣很好。
到大悟大徹將虎咽的升華
等消化,學沏茶
至共你覺得苦也不太差
時光如沙,不知不覺就叢指縫中溜走。
2015年,楊千嬅在let』s Begin世界演唱會的紅館最終場上,演繹了最新專輯裡黃偉文作詞的《最好的債》。千嬅說,「希望這筆債可以一直欠下去,這樣就有機會繼續合作。」
距離這首歌的發表,都已經過去了三年,就像我和那個男孩分開的時間那麼久。
我想,我從黃偉文這個「普通人」那裡學到太多。
第一次聽《苦瓜》,我只聽出了對愛情的慨嘆。過了許久我才了解到,
愛情只是黃偉文要講述的一部分,人生中的很多事情亦可作如是觀:
「
到大悟大徹將一切都升華
這一秒坐擁晚霞
我共你覺得苦也不太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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