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沖:實話說吧,我就是慫
林沖:實話說吧,我就是慫
文/金冶
一如年少模樣
一如年少模樣
陳鴻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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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林沖,你首先會想到什麼?
「豹子頭」抑或是「東京八十萬禁軍教頭」?
我心目中的林沖,三有,三無。
1
林沖有名聲,無地位。
書中有詩讚他:
嵌寶頭盔穩戴,磨銀鎧甲重披。
素羅袍上繡花枝,獅蠻帶瓊瑤密砌。
丈八蛇矛緊挺,霜花駿馬頻嘶。
滿山都喚小張飛,豹子頭林沖便是。
極言其威猛,代表了江湖的認可。
「東京八十萬禁軍教頭」,則反映了朝廷和體制對他的定位。
這裡要多說幾句。
林沖這個身份聽起來很嚇人,像一塊金字招牌,甚至還有人說他是首都的中高級領導幹部,這是不對的。
據《宋史?兵志》記載:「宋之兵制,大概有三:天子之衛兵,以守京師、備征戍,曰禁軍;諸州之鎮兵,以分給役使,曰廂軍;選於戶籍或應募,使之團結訓練,以為在所防守,則曰鄉兵。」
又,「每十人一色事藝,置教頭一。」
也就是說,禁軍相當於首都衛戍部隊,其中每十人就設有一名教頭,負責訓練士兵。這樣的教頭不僅在禁軍中有,在其他部隊里也有。
《水滸傳》里的「東京八十萬禁軍教頭」不只林沖一人。另一位叫王進,是「九紋龍」史進的師父。
史進到渭州去尋訪師父,向茶博士打聽經略府里有沒有一位東京來的「王教頭」。結果茶博士說:「這府里教頭極多,有三四個姓王的。」
據史料記載,宋朝禁軍教頭最多的時候曾達到過5700多人。有一次朝廷抽調禁軍到地方操練部隊,一次就抽調了「禁軍教頭二百七十,都教頭三十,使臣十。」
可見在教頭之上,還有都教頭、使臣等職位。這三者在軍中的人數比例大致為270:30:10。
即便是最高的使臣一級,也僅僅是九品的小軍吏,教頭就更是不入流的角色,並非正式的武官。
所以,林沖在開封府尹面前自稱「軍漢」,而地痞流氓則直呼他為「教師」。
2
林沖有志向,無追求。
林沖是梁山好漢中少有的會寫詩的人之一,雖然寫得不咋地,但好歹是有一定的文化水平。
詩以言志。
在落草之前,林沖就在梁山下朱貴的酒店裡題寫了一首詩:
仗義是林沖,為人最朴忠。
江湖馳譽望,京國顯英雄。
身世悲浮梗,功名類轉蓬。
他年若得志,威鎮泰山東。
這首詩可算是林沖對自己身世命運的一個歸納。我們可以與另外一個人的詩作對照來看。
宋江被刺配江州以後,在潯陽樓獨飲沉醉,題寫了一闋詞、一首詩。
詞是《西江月》:
自幼曾攻經史,長成亦有權謀。
恰如猛虎卧荒丘,潛伏爪牙忍受。
不幸刺文雙頰,那堪配在江州。
他年若得報冤讎,血染潯陽江口!
詩是七言絕句:
心在山東身在吳,飄蓬江海謾嗟吁。
他時若遂凌雲志,敢笑黃巢不丈夫!
可以看到,林沖的詩與宋江的詩詞在立意上其實是差不多的,但在格局上差別很大。無論是對自己的認識還是對未來的期望,林沖都難以望其項背。
黃巢於唐朝末年率領農民起義,轉戰半個中國,進入長安稱帝,雖然最後兵敗被殺,但已經直接動搖了唐朝的統治。宋江想要超越他,這是什麼樣的野心?黃文炳說他題的是反詩,其實一點兒也沒冤枉他。
為了這個「凌雲志」,宋江一直在作鋪墊和準備,一面疏財仗義、籠絡人心,一面極度自謙、潛伏隱忍。他雖然還沒有進入江湖,但江湖早已經傳遍了「及時雨」的傳說。
而對林沖而言,「威鎮泰山東」恐怕已經是他做過的最大的夢了。而且,就連這個威鎮一方的夢想,也只是說說而已,他從來沒有真正朝這個方向努力過。
這不是我杜撰的,是林沖落草之前回顧身世的時候,自己承認的。
我先在京師做教頭,每日六街三市遊玩吃酒,誰想今日被高俅這賊坑陷了我這一場,文了面,直斷送到這裡。
你看,如果不被陷害,林沖的生活也就是「每日六街三市遊玩吃酒」,而已。
3
林沖有殺伐,無自我。
這是一個極端矛盾的人物。
第一,林沖遇事冷靜、精於算計,為人處事條理分明。
明知高衙內把林娘子關在陸謙房內調戲,還能立在門外裝模作樣、高聲呼喊,有意讓高衙內逃脫,既保全了自己的顏面,又留下了和解的空間。
刺配滄州途中,在柴進莊上面對洪教頭的百般羞辱挑釁,在不清楚柴進立場的時候,林沖步步容忍退讓,而一旦柴進挑明了態度,林沖二話不說,一棒便打翻了對手。
第二,林沖的生活充滿了慣性。
仔細觀察,他幾乎總是安於現狀、逆來順受的。
不論這個現狀是安穩平淡還是朝不保夕,是忠於朝廷還是落草為寇,林沖的適應力非常強,即便有氣,過幾日便「不記心」了。
第三,林沖不但安於現狀,而且為了維持現狀,他是不惜代價的。
高衙內圖他娘子,他便當眾休妻,棄了愛人。
董超薛霸欺凌於他,他便曲意逢迎,棄了尊嚴。
王倫要他納投名狀,他便殺人越貨,棄了底線。
如此林沖,難怪金聖嘆說他「算得到,熬得住,把得牢,做得徹,都使人怕」。
現在問題來了。
我們從一頁頁書中看來,到底有誰怕過他呢?
高俅不怕他。
高衙內也不怕他。
陸謙、富安、管營、差撥、董超、薛霸、王倫、洪教頭……
這一干人等,誰怕過他?
這樣一個「使人怕」的「上上」人物,居然無人怕他。
為什麼呢?
因為他自己就「怕」,怕得罪了貴人,怕耽誤了前程,怕被害了性命。
《水滸傳》里有六迴文字專寫林沖,其中寫到林沖「不敢」就有六次,此外「如何敢」三次,「哪裡敢」兩次,「怎敢」一次,「豈敢」一次,「敢道怎地」一次,加起來共有十四次之多。
有人說,林沖是英雄、是好漢。
有人說,他的這些種種「不敢」是隱忍、是責任。
甚至還有人說,這是一種「明哲保身」的處世智慧。
關於這個問題,鮑鵬山先生說得很明白:
林沖有做英雄的材質,卻無做英雄的願望;有做英雄的能力,卻無做英雄的勇氣。因為他有做英雄的材質和能力,我們就誤以為他是英雄,其實他早已經被體制奴化了,被這個社會揉捏得無骨骼、無膽氣、無血性,甚至連正義感都沒了。
對這段話,我做一個不恰當的概括,就是林沖早已經丟失了自我。
4
水泊梁山一百單八將,有三個人最後終於杭州六和寺。
魯智深心中有眾生,所以坐化成佛。
武二郎心中有我,所以八十善終。
林衝心中無我,所以風癱而亡。
在我看來,林沖的悲劇並非肇因於高衙內調戲林娘子。
林沖的悲劇,與環境無關,與社會無關,與他人無關,只與林沖自己有關。
他並非死於風癱之後,早在出場之前,就已經死去多時了。
但見:頭戴一頂青紗抓角兒頭巾,腦後兩個白玉圈連珠鬢環。身穿一領單綠羅團花戰袍,腰系一條雙搭尾龜背銀帶。穿一對嗑瓜頭朝樣皂靴,手中執一把摺疊紙西川扇子。那官人生的豹頭環眼,燕頷虎鬚,八尺長短身材,三十四五年紀。口裡道:「這個師父,端的非凡,使的好器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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