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結婚後的初戀
小姨和姨夫是早戀中的初戀。說起來真的是特美好。
兩個人是高中同學，我外公是老師，碰巧我姨夫的爸爸也是老師，兩個家長還都在一個中學教學。外婆說小姨沒考上大學就是因為早戀，就是因為姨夫。否則我小姨這麼聰明，至於連個大學都考不上么。
高中畢業，小姨落榜去念了大專，姨夫考上了師範學校。兩個人也因為距離和時間的問題，這段懵懂的愛情也就不了了之。日子按部就班的展開，小姨進了紙箱廠坐辦公室，姨夫自然而然的畢業當了一名老師，在同學的基礎上還有著有一搭沒一搭的聯繫。看起來兩個人的人生都不會再有瓜葛。
24歲的小姨正在熾熱的戀愛期，有一天，姨夫約了小姨出來說些沒用的家常，話語中充滿了當年的眷戀和曖昧。那天，因為受傷姨夫還瘸著一條腿。當聽說我小姨在談戀愛的時候，姨夫硬邦邦的甩了一句話：就算你結婚，我也會等你。然後一瘸一拐的走了。
姨夫是個正統的知識分子。骨子裡全是浪漫的文藝青年。在家庭聚會大家都熱熱鬧鬧的吵鬧，做飯，扯些碎語的時候；更多的時候姨夫是拿著一本書躲在卧室里聚精會神的看著。他永遠不會成為油膩的中年男人，不懂得趨勢，不了解人情，連飯桌上的胡亂話他都會一本正經的說些道理。他的朋友都是一些教書匠，出門小聚也不像其他男人一樣吹吹牛皮，兄弟情深。周六周日作為生物老師的他會自發組織學生跟他出去爬山，認識植物採集素材。還立志要為我們那個名不經傳的小山寫一本植物志。小時候的我非常喜歡姨夫，相比於其他父輩的成人態，他認真睿智，好像永遠年輕。
這種人說的話你不可以不當真。後來姨夫就成了我姨夫。兩個人是真正的嫁給了愛情，結婚的時候連房子都出不起，還是我外公外婆原來住過的一間小破筒子樓暫借給了他們作為婚房。
直到我長到10歲也不見得小姨有孩子，我雖然那個時候年紀小，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還是有一點的概念的，萬一是個禁忌點，免不了又要被罵。2006年，小姨被查出來了乳腺癌。當時家裡面並沒有人明確的告訴還在上初中的我小姨得的是什麼病，我只知道小姨確實是住院了，並且日漸消瘦。一次次的放化療，小姨的頭髮日漸稀疏，索性就去剃了光頭。
我已經猜出八九不離十小姨得了什麼病，家裡人都閉口不提，我媽那時候眼眶總是紅的嚇人，也沒有什麼心思打理事情，感覺任何一件小事都會讓她掉下來眼淚。小姨剔了光頭後，我媽表現出莫大的興趣，買了十幾條時尚的包頭巾，興緻勃勃的教小姨怎樣扎才最時尚；家裡所有人都在連連稱讚光頭的好處，恨不得也去剃個光頭陪著小姨。
其實那段時間小姨的心態，最起碼在我的回憶中是很不錯的。她笑嘻嘻的坐在床上，聽著說著與往常並無什麼兩樣，有的時候她還戴著假髮在樓下等著我放學回家。幾個月以後，手術做完了，小姨切掉了一側的乳房。整個人變得骨瘦如柴，肋骨在她的身上根根分明。好在小姨在慢慢恢復，因為身體原因也從原來的工作崗位上退了下來，每個月交著保險想著磨到退休好拿工資。姨夫也沒有因為小姨的身體原因表現出什麼異樣，看起來兩個人的感情與別的普通家庭一樣。小姨就這樣順理成章在家做起了全職家庭主婦，每天逛逛淘寶，炒炒股票，還在樓前搞了一小塊菜地，開始了充實閑適的主婦生活。
每次我去小姨家吃飯，看見小姨做的精緻的小菜，兩個人有說有笑的討論著CCTV2的新聞，聊聊最近的股票形式，完全就是標準模範夫妻。不過我與姨夫並不親近，更多的是一種怕被揭短的尊敬吧，他每次跟我說什麼科幻片，給我放讓我打瞌睡的紀錄片的時候，我總是心虛虛的感覺不好意思說出自己更喜歡看動漫。那樣子的話他肯定會鄙視我的，我想。
這樣一來，就更沒有人替什麼生孩子的話題了，我自然而言的把原因歸結為小姨的身體經過一場大病虛弱是在所難免的；生孩子這種事情簡直會要了她的命。有的時候看著我爸我媽在家裡大動干戈，我還會憤懣的拿出我小姨的婚姻為例子教育他們：人家兩口子過了這麼多年，紅臉的次數有你倆口子一個星期多嗎？
過了3、4年，有一次在飯桌上，我爸提議給我小姨找個鬆快的活去干著吧，反正身體就是瘦點也在恢復，話里藏著的意思是不能把家庭的經濟來源都壓在我姨夫一個人的身上。我媽心疼我小姨，晚上回家後朝我爸開槍：XXX（姨夫的名字）自己願意得了唄，又不關你事，你提什麼建議。這件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小姨和姨夫對於各種各樣的期貨股票投資產品都非常有熱情，一直持續到2015年的股市大跌之前。2016年1月份，我放寒假回家，回家那天雪下的特別大天氣也格外寒冷，爸媽那小心翼翼的駕駛水平也指望不上，我只好坐機場大巴挪回了家。等到快要睡下的時候都快要凌晨2點了，我隱隱感覺爸媽有點反常。我媽在床上刷著手機突然驚叫：「完了！他從家裡跑了出去了！」誰跑了？能讓我媽反應這麼大？我媽接著看著我爸眼眶就紅了：現在外面這麼冷他會不會凍死啊。我爸讓我媽趕緊穿好衣服跟他出去找，讓我在家好好獃著休息。我的疑惑他們也沒有理我，就在窗前看著他們融進了紅彤彤的雪夜。
早上6點，我模模糊糊聽見了開門的聲音。等到我起床，我爸早就上班走了，在一上午我媽的罵罵咧咧中我捋清了整件事情的經過。就在我回來的那天晚上，小姨和姨夫本來和往常一樣吃過晚飯在各干各的，也沒有什麼預兆我姨夫輕飄飄的說了一句：我們離婚吧。接著他們家就炸開了鍋，我爸媽問訊趕緊跑過去勸架。結果當天晚上我又要回來他們急急忙忙的跑回家。晚上我媽收到的那條簡訊是我小姨發的：姐，我走了。我跟他過不下去了。這一想我小姨那羸弱的小身體，我媽就掉淚。結果那天晚上在街上找了一晚上，簡訊電話轟炸了無數遍，臨近天亮的時候，我小姨又發了一條信息：姐你放心，我在賓館睡下了。
我媽罵我姨夫那個心機婊，原來什麼銀行卡密碼股票交易的什麼都改好了，早就想著離婚了；罵我小姨是個蠢豬，婚姻都走到這一步了還不知道，大晚上的自己跑出去也不考慮家人。早晨回家看見我爸那張早就凍成豬肝色的臉我媽心疼的不得了。緊接著我媽又罵：「我早就告訴她換個房子換個房子！那麼憋屈的小地方住了十幾年也不嫌悶得慌。誰下班回來不希望家裡面清清爽爽的！」
「看他那樣平時悶頭耷拉腦的跟個書獃子一樣，沒想到一肚子壞水連銀行卡密碼都改了。你以後找對象堅決不要找這樣的。」
小姨和姨夫在這次股市震蕩中套牢了，本來他們看好的幾支牛股形勢一片大好，這多少年來的鑽研沒有白費。他們倆本來想大賺一筆，接著就去換個房。誰料想會這樣呢？更讓人難受的是，他們倆為了賺的更多都借錢炒股，東借10萬，西借10萬。這次經濟變故讓這個看似和睦的家庭分崩離析。姨夫每天回家越來越晚，兩個人也徹底沒了什麼共同話題。姨夫也不願意聽小姨說的街坊鄰居，小姨也不了解姨夫的事業。她的女性朋友就那麼幾個，每天可以煲幾個小時的電話粥。再加上根本沒有孩子的聯繫，這段感情說散掉就真的散掉了。我媽聽完我小姨哭哭啼啼的敘述，表情就像是豆腐掉進灰里—打也不是，罵也不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我媽開始後悔當年沒有聽我爸的，沒有讓小姨出去工作。「其實我理解你姨夫，站在男人的立場。他挺勇敢的。」我爸背地裡偷偷跟我說。已過不惑之年的男人，白天要面對和自己一樣甚至原來還不如自己的同事，聊著自己其實根本不熟悉的常人的家庭生活，再回到小筒子樓裡面對一成不變的糟糠之妻。沒有孩子的夜晚是冷清的。本來這次股市的翻盤對他來說就像一根興奮劑注入到這種麻木厭惡的生活，更像解救出去的稻草。現在股市崩盤他心灰意冷，重新審時度勢發現如果沒有我小姨這個拖油瓶，他可以過得更好。我沒敢告訴我爸，他家借錢炒股也借了我家的錢。
我也了解他們為什麼不生孩子的原因。不是因為愛情，是因為弱精。
我媽拖著我去找姨夫，希望姨夫就是一時興起，被人勸勸就消停了。姨夫還是很有禮數，只是明顯的對我們避之唯恐不及。我媽說出門找個咖啡館談談，姨夫表示就找個空教室說吧。說了沒幾句我姨夫的態度非常斬釘截鐵了，表示這日子就是過不下去了。他願意凈身出戶，只要我小姨能放他走。我媽流淚了：「XXX，你還記得當年她得病的時候嗎？那個時候我跟你說，你如果跟她離婚我不怨你。結果你那個時候告訴我，你說你會照顧她一輩子。可是為什麼你現在要走？」我姨夫也哭了，轉身離開了教室。
我媽說那是鱷魚的眼淚，不可信。小姨在家裡整夜整夜的失眠，因為上火頭上生滿了小癤子，還得了白癜風。起初幾個星期我媽還拉她去醫院治療，後來看她整天一副沒精打採的祥林嫂模樣，我媽來了脾氣要她自己開車去。四處張羅著要給她找工作。小姨已經10年沒工作了，40好幾的她能有什麼競爭力？我媽跟小姨說，要不你去當個做飯阿姨吧。我能看出來小姨的一臉不情願。但是也只能點頭。不料就連做飯阿姨都當不上。最後外公掏出錢來，把小姨送進了會計培訓學校，用了3個月的時間學了個基礎會計。那段時間的小姨又好像變成了未出閣的閨女，每天在外公家吃中飯睡午覺，晚上再拿著外公給的公交費坐車回家。
磕磕絆絆到了現在兩年過去了。小姨的工資從原來的2000現在到了5000。下班了她就去健身房運動或者約一幫好友去茶館小坐。她現在常常抱怨根本沒有時間收拾家，傢具上都一層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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