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惜命，善莫大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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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體檢，王大夫問我，怎麼忽然想起來要體檢啦？我說，好幾年沒體檢了，斷不了喝酒，得查查肝。王大夫微微一笑，問我，害怕嗎？我一時語塞，感覺竟然被問到了。我覺得這個問題挺複雜的，簡單的怕或不怕應該都不是好答案。
王大夫見我面露難色，微微一笑，說，我請你吧。我說，不用，我自己來。王大夫說，沒事，改天請我喝酒吧。於是，王大夫請客，時隔七八年我又去做了一個全面體檢。
作為一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和悲觀的虛無主義者，「人必有一死」這件事我在很多年前就已經想通了：我們從虛無中來，回到虛無中去，這是自然的事，沒有可以糾結的餘地。但是，如果談論到具體的死亡，我相信沒有人能夠淡然以對。所以，這次體檢我竟然被做彩超的大夫嚇到了。她在快要給我做完檢查的時候問了我一句：你上次體檢沒事吧？
這句話給我造成了很大的困擾。我在想，醫生不可能無緣無故的問這個問題，所以我基本認定我的身體多多少少是出了問題了。我冷靜了一下，開始分析問題的嚴重性：最樂觀的猜測是胃有點兒毛病，比如胃潰瘍之類的，因為我最近感覺胃部有輕微的不適。當然，也可能是非常嚴重的病理徵狀，比如肝區腫大。繼而，我想到最近的頸背酸痛，肝癌和肺癌都會伴隨肩背疼痛的癥狀。那麼，這會不會就是肝癌的可能。
可以說，幾乎所有的絕症都是突然到來的，絕大多數人都是禍不臨頭不知禍，而當噩耗傳來時，每個人都會問「為什麼是我？」，只是這個問題永遠也不會有答案。所以，將最壞的打算擺在面前，這應該是一種完全的準備，也不會在最終結果到來時措手不及。於是我就想，一旦最壞的可能被證實，我該如何去應對？
首先是關於我自己。我很認真的想了想，關於死亡這件事，無論它何時到來，於我都不是不可接受的。人的壽命不論長短，相較於萬古長夜來說都顯得區別不大，既然人必有一死，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何妨呢？所以，與死亡本身比起來，如何交代自己的責任才是更主要的問題。那麼，我該如何將這個難題拋給家人？
我想到了《當呼吸化為空氣》這本書，它講述了一個美國醫生與肺癌搏鬥的故事，我會推薦愛人讀一讀。雖然有些事情無法更改，但起碼，我們在面對這些問題時應該有種英雄主義的氣概。我最低的希望是家人們不要因此太害怕。當然，想到要將這麼一種災難拋給自己至親的人，我的心裡還是萬分的愧疚。孩子們都還年幼，如果失去我的陪伴呵護，他們在成長過程中會承受多少的委屈？我的父母，失去他們唯一的兒子會是怎樣一種心痛？我的愛人，如何在以後的歲月里獨自撫養孩子？這倍增的責任和壓力又是怎樣的一種艱辛？……
如果最終惡劣的結果無法避免，及早籌劃一個相對周全的計劃才是最理智的做法。於是，我開始構思一些簡單的對策：關於父母的贍養問題，好在我還有姐姐，雖然這有點兒甩鍋的意思，但畢竟這是一份切實可靠的仰仗；關於孩子的撫養問題，我想了想，還是建議愛人賣掉一套房子，這些錢應該足夠將兩個孩子撫養成人，孩子們成人後也只能靠自己打拚了；關於我的愛人，沒有了我也要好好生活，在感情上如有其他可能我一定支持，另外，自己手裡一定要留足夠的錢，不要都交給孩子們，這樣即使老了也不用看兒子兒媳們的臉色……這是一些粗略的想法，時間還容許我跟每個人去交代細節。另外，我還有幾個要好的兄弟，在具體的事情上他們可以提供一些幫助。當然，我也很清楚，再要好的朋友也只能在特定的時點助你一臂之力，但對於天長日久的生活而言，不可能有人真正給你補位。所以，我知道，不論這份對策做的多周全，都不能減輕我對親人們的虧欠與愧疚。
我彷彿在頃刻間明白了，人的生命果真不單單屬於自己。人到中年，「家」是背在我們身上的，你倒下了，「家」很可能就沒有了。我們的生活是一個周密的網，當我們的那根線處在網的中心位置的時候，我們是不該斷的，否則這個網就會傾覆。而這，受到連累的都是我們生命種至親至愛的人。所以，我又想到王大夫問我的那個問題：怕不怕？我現在想，我真的是怕了。
所以，不要再嘲諷那些喝枸杞的油膩男人了，最不該死的就是中年人，即便不是為了自己，他們也應該多活幾年。
當然，最後體檢報告的結果算是「劫後餘生」了，起碼彩超檢查沒有任何異常。只是我小時候得過肝炎，至今沒有形成抗體，醫生建議少飲酒。我想，縱然這不是嚴格意義上的「病」，但卻是一個千真萬確的風險，這麼多年沒喝出毛病來已是萬幸，所以這酒是不能喝了，畢竟不能諱疾忌醫。
我給王大夫打電話，抱怨這幾天的困擾，王大夫微微一笑，說，她就是有點兒不自信。我後來想，人家很可能是出於好意，如果我以前有什麼病史，她會幫忙留意一下。王大夫說，以後少喝酒吧。我說，不喝了。王大夫說，就是，年紀大了就該注意注意。
當你真正的直面生死，什麼功名利祿真是太邊緣的價值了。所以，這篇文章實際上是一份戒酒聲明。親愛的酒友們，你們終於失去了我。如果真有什麼值得喝一杯的，就讓我們像電影里那些西方紳士一樣，端著半杯紅酒堅持晃一天吧。
2018.4.28
P.S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癌症很可能是我們自身基因的一種「進化優勢」：為了防止老一輩基因不斷自我複製，給新一代基因更多繁衍機會，以便加快基因組的新陳代謝和進化，於是我們演化出了這種自爆模式。所以大多數癌症都是自發的，不良生活習慣在癌發誘因中的比重只有10%-20%，加上生存環境、藥物濫用等，所有外部因素只佔癌發誘因的四成左右，這是醫學界公認的。這就是為什麼生活習慣良好、體格健壯的人也會患癌的原因，這也是「家族患癌史」是衡量癌症風險的重要指標的原因。所以，體檢很重要啊同志們！體檢雖然不能阻止病發，但卻能給你更多活下去的機會。這不是危言聳聽，這是科學。我讀書多，不會騙你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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